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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夜思归雁(二)

李同没有成为未来科学家研究的出土文物,因为他得救了。当酋长的卫队长侥直那出现面前的时候,李同根本说不清楚自己是兴奋,还是悲哀?他虽然侥幸得救了,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机会,但这样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侥直那把他带回了部落,毕力格勃然大怒,于是他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李同被绑在了大树上整整三天三夜,任凭草原上风吹雨大和那些凶猛的蚊虫叮咬,就在他即将死去的时候,毕力格五岁的儿子伊勒德和他的母亲小阏氏救下了李同。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主要的原因是李同曾经救过小阏氏,他的儿子伊勒德就是李同亲手接生的。

毕力哥其实也不想杀了李同,毕竟这个人太神奇了,巫师都无法治好的病,往往在他的手中迎刃而解。因为有了他,部落里夭折的孩子这些年都少了很多,他的部落人丁越发的兴旺起来。不过,对于逃跑的人,毕力格认为必要的教训还是要给的。

三天三夜的折磨让李同死去活来,但他被解下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而且高烧不退,他挣扎在垂死的边缘。当秋天快来临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得九死一生的李同,才算是恢复了过来,这天黄昏的时候,事隔两个月,他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帐篷,走到了河边,打算好好清洗一下全身。

美丽的余吾水在草地上迂回,连续绕着一串压缩在眼帘里的曲折的湾。低低的斜阳把散漫的水流照耀得金灿灿闪光,搅扰着缭乱着草原的心。水的弯曲中传来了鹿的鸣叫,弥漫的光晕里隐约着一只仿佛凝固了的小鹿,又飘飘地移来一只母鹿,都雕塑似的站立着,都在水光中缥缈着,如同一支美妙而婉约动人的歌。

黄昏前的初秋是美丽的,风景也格外的美好。部落里的孩童们也都在河边嬉戏,猎犬们跑到水畔狂吠,急切徘徊跃动,一旦得到主人的指令便要扑向水里,去追逐、撕咬和拖回猎物。但兴奋了好一阵子,看看小主人没有什么反应,便都泄了劲头,安静下来。李同怀中抱着小阏氏刚刚送给他的小狗,跪坐在河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

日将西沉,正在草地上和毕立格温存中的小阏氏心意飘移,偷眼向远处看来看去,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这叫声给四周的草原带来一片惶惑。毕力格下意识地收紧双臂,猛地裹定了怀里的女人,一双因警觉而绷开的黄眼睛迅速由近及远地搜索,很快,他的目光锁住了叫声落定的地方。

漫天烂漫的浮云下边,一骑马兀立在斑斓的河水中央,卫队长张弓搭箭就蹬上起身,其势已在千钧一发间。河湾暂时地屏住了呼吸,任凭每一条毛细血管膨胀着,无声地爆裂。那人的箭已离弦,朝着母鹿和小鹿的方向闪电般刺去。小阏氏的尖叫声呼啦啦惊起一大片水鸟,密密匝匝遮挡了侥直那的视野。水鸟乱纷纷鸣叫着铺天盖地地翻飞,绕定了侥直那盘旋,片刻才向下游远远地离去了。

卫队长侥直那放马过去,马蹄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中闪成一团。已经找不到母鹿和小鹿的踪影了,侥直那就马上侧身,从水中捞起那支射出的箭。箭上串着两只湿漉漉的野鸭。血与水掺和着,顺箭镞滴进河里,在水中衍成一线,与霞光一起流散。

千骑长莫日根马不停蹄地追赶着坚昆部马队的踪迹,马蹄不时激起的细尘,像一道喷雾的溪流悬挂在大山赭蓝的背景上。虽然还隔着好几里地,莫日根已经嗅到了烟火的气息,便纵身站立在马背上眺望,从尚未散尽的荒烟中寻觅坚昆单于一众的影子。他浑身被汗湿透,已经感觉十分疲劳。

又跑过一阵,莫日根麻利地蹦下马,顺势俯身到水面喝饱了肚子,坐骑也自饮过了。不敢耽搁,他边上马继续赶路,边从挂在马鞍边的皮囊里掏出一块酸奶疙瘩塞进嘴里。

当毕力格和小阏氏此时正同骑在“赛努”的背上回到营地叶,莫日根恰巧赶到,就着跑动的坐骑矫健地一纵,双脚着地,紧赶几步,在毕力格的马前单膝跪下。

他从怀里取出书写在羊皮上的信,举过头顶:“禀报坚昆王,乌孙王命小将专程前来给您送信!”毕力格点点头,旁边卫士接了呈上毕力格酋长。然后,莫日根就被引领着加入到席地而坐、依然熬着喝酒吃肉的卫队中去了。

这里显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毕力格把小阏氏放回她自己的小母马上。不用招呼,立刻有部落里的长老过来,为毕力格直接翻译着念那信的内容,大意是这样的:

“乌孙王敬问坚昆王无恙。听说坚昆王有意去河水牧马,乌孙不敢与盟友相争。只是面对如今日益强大的匈奴,乌孙朝野忐忑不安。大家面临着共同的敌人大兵压境,乌孙王希望和坚昆王来山南协商一下共同抗击匈奴的事宜。不过为了表示诚意,乌孙王希望坚昆王能派遣一名王子到山南暂住,我们将用草原上最最可口的食物供养他,挑选最美丽的女人日夜服侍他,让他享受如同在坚昆部落时的高贵待遇,也好日夜向他请教……”

信没念完,毕力格就已经勃然大怒,说:“我这里正想把你乌孙变成一块炖在锅里的羊肉,你倒自己转到锅边上来了!”大呼:“侥直那,侥直那呢?”

卫队长已经立在一旁,随手丢了湿淋淋的野鸭,应道:“请大王吩咐!”毕力格突然瞥见刚才扎在草地上的野鸭一愣,立即收了怒气,改口说:“把那东西拿来!”

侥直那以为自己听错了,正不知要做什么,毕力格又说:“还不快些拿来!”

旁边反应灵敏的小阏氏拿眼示意,纤纤细指不由得也指向地上。侥直那这才转过弯来,疑惑着俯身捡起野鸭双手奉上。毕力格把野鸭拿在手中,反复地掂量。

侥直那灵机一动,问:“大王莫非也在想用一支箭射下两只大雁来?”

毕力格眉头紧蹙,咬牙切齿的问:“不行吗?”

侥直那回答:“凭大王的无比威力和上天赐予坚昆部的机遇,一支箭射下三只大雁也不是啥难事,只是……”说到这,他抬眼看一看酋长的反应。

毕力格却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只吩咐:“今晚早点歇息,明早集合队伍,我们去山南!”说过了,转脸去看自己的小阏氏,明显流露着一丝儿歉意。

……

又是一轮满月,悬挂在晴朗的天空上。月光扯起一张朦胧的大网铺天遮地,把原野罩入一片混沌之中。在一线闪烁的水波点缀着的营地旁边,饕餮的士兵们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着,像鏖战般胶着于火星零落的酒囊边。

这一口锅边开放式地劝酒,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豪爽地款待朋友;那一堆火旁掏心窝子聊天,让不听使唤的舌头在嘴里搅动岁月的残渣。有人敲打着剔干了肉的骨头唱歌,踉跄着步伐起舞,看不清表情,只晃动着滑稽的身姿。敞开了封口的酒像流水一样汩汩地涌入腹中,在脏腑中滤留酒精,反复燃起神经对于酒的热情,而把残留的水分灌注到任意一片草地上。

像这样源蹙流长,恐怕是一座湖泊也要被喝干了。然而,草原人只要得到机会,酒,就是这种整法,哪怕明日喝西北风呢。乌孙的使者莫日根自管了个不渴不饿,早就到一边的露天里,把长长的马缰绳绕在手腕上,怀里抱紧了刀鞘,腮帮子贴着刀柄睡熟了。

在牧民和士兵之间,他更是一名士兵,这一点,他和卫队长侥直那颇为相似。赶走了疲劳,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照样弯弓驰骋,照样无比地剽悍而机敏。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在一个奇怪的少年身上。这个少年明显不是草原人,他实在太瘦弱了,在他的眼睛里这根本就是个废物!

这个少年人的身份明显是个奴隶。但他却诧异地发现,坚昆部落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很尊敬他,尤其是那些骁勇的战士,对他格外的客气。这实在是个有趣的现象!

忙碌了一个晚上的李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他的帐篷,他一头扎在几张老羊皮铺的木架子上,很快就昏昏的睡去。这具年轻的身体需要充足的睡眠。

下半夜的时候他从睡梦中惊醒。凭着直觉,他感觉有人进入了他的帐篷里,他霍地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楚了来人,一个其他部落的使者。他想干什么?李同心中嘀咕,暗暗戒备却没有开口说话。

“你会治病?”莫日根问。

他用的是坚昆部落的语言,李同已经能够听懂。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话,现在依然不想说话。见他没有说话,莫日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个少年,现在他看的很清楚,这明显是位汉人。他曾经去过大汉朝进贡,知道那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这汉家少年郎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呢?实在太奇怪了。

“他们都叫你奥日赖,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坚昆人,你是被掳来的汉人,想回家吗?小子,我可以帮助你。”莫日根又问。

这次他用的是汉话,可令他失望的是这少年人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警惕的注视着他。他不知道,李同他的确是听不懂,这个时代的汉话跟后世的普通话,根本就是两回事,对方说的所有的话里他只听懂了汉人两个字。莫日根并不知道,就是这两个字,已经激起了李同心中的波澜,至少他确认,在这个世界的确还有他的同胞,他不是穿越到了异度空间。

李同依旧没有反应。难道这人已经傻了?莫日根很失望,当他听那些喝醉酒的人吹嘘这名少年的医术时,他就动了心思。乌孙王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能够把这个少年带回去,治好自家大王的病,他可就立下了大功,也许他会因此娶上乌孙王的女儿。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这个狭小的帐篷,此时,背后传来那名少年沙哑的声音。

“汉人是谁在当皇帝?”李同用坚昆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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