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南下,说不愿跟去的可以复原。我打了复原报告回来的。”
儿子回来,竟然是复原回家,梅爵吃了一惊,责怪他鲁莽行事。她问儿子:
“你为什么复员?”
“长辈都在这里,家也在这里,我要支撑这个门庭……”
“你觉得回来就是孝敬长辈?回来才是支撑这个家?你在外成就事业,同样不耽误支撑这个家的门庭啊!”
“家里以后空无一人,那不是就没了吗?”
“问题是,你回来,赤手空拳又势单力薄,凭什么支撑这个家呢?”
韩章姁见梅爵母子话越说越僵,连忙劝和道:
“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孩子自己愿意就好!”
三嫂和稀泥,梅爵也不再说话,她觉得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了,本应是好事,可是却让她觉得这孩子思想怎么这么右。她不希望他回来,内心甚至希望他能摆脱李家负累,自由洒脱的生活。这样也不见得就是没有承担起责任。她见儿子坐在那里,一副委屈的神态,忽然觉得自己顽固不化。儿子的人生,应该交由他自己去选择了,从前老太太和妯娌们给予他的厚望与厚爱已然是沉重枷锁,而自己再继续左右他的思维,只能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他应该做自己了。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提醒与引导。但是他会如何选择,选择自由洒脱,还是竭力承担责任,皆由他自己决定。他自己决定,在余生中就少些逃避,少点儿怨天尤人。
晚饭后,梅爵悄悄问儿媳妇:
“你们的伯父谭司令,也同意民源复员回来了吗?”
覃红星摇头道:
“伯父一直做不通民源的思想,大骂了他,是我阻拦,伯父无法,才准允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虽然自我反省不应该过多的干涉儿子的决定,但是心里却喊道:糊涂,都糊涂!
送儿子走出这个家,是为了锻炼他,让他有个成就自我价值的平台,由此成就老太太等人的遗愿。而今他坚持回来,中止了锻炼,可见他是多么留恋不舍她们给予他的宠溺。可是宠他的人大多已经走了,而自己也终究离开,那时再也无人为他遮风挡雨。而他终究要自己顶天立地,可是他出门几年就中途就退缩回来,以后该怎么支撑这个家?
梅爵试探着劝说儿子赶快回部队,无论南下还是北上。
面对母亲的阴冷铁面,李民源哭了,孩子般的哭了。母亲依然不为所动,倒是三伯母和覃红星受不了了。韩章姁责怪梅爵无情。覃红星明白婆婆的意思,哭着跟她道:
“娘,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他。您就别赶他走了。他为了回来,已经被伯父骂的够多了!”
梅爵看着一脸泪水的儿媳妇,深深的为她担忧,心里道:你会后悔的!只怕那时来不及更改了。
夜里她辗转反侧,伯虑愁眠。她知道儿子这一决定,将影响到他今后的漫长岁月,他现在只图眼前跑回家来的轻松自在,可是李家庄里等着他的以后的日子,绝不是自在无忧的。她决定再去找表哥商量一下怎么办?可是他上次走后杳杳无音,不知去了哪里。她想去找谭司令,可是听覃红星说,谭司令也没少劝阻可他还是回来了,怎么办?她想到自己错误的选择导致的后果,心里汗涔涔的。但是她又想到了父亲,想起他无论什么都让他们兄妹自己选择。父亲对儿女听之、任之、由之,乐得彼此自在。虽然自己选择的不一定正确,但是那样的人生才是实实在在的自己书写出来的,也许每个人的人生其价值就在其过程中。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由他选择去吧。自己埋怨婆婆妯娌们娇惯他,自己却在这里替他包揽路途前程的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溺爱方式。就让他自己决定去吧……
尽管儿媳妇说会陪着儿子,梅爵知道,那是她情急之下说出的心软的话,看她一副客人的态度,她觉得要留住这个孩子,自己就要替儿子多费些心思。
这天晚饭后,覃红星被婆婆单独叫到里屋,看到婆婆一脸郑重,她有点紧张,揣测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婆婆打开一个破布包,从里面拿出一枚绿莹莹的翡翠李子,递过来,说:
“孩子,这个上次见你本来就应该交给你了,只是当时不知道实情,没带过去。所以我一直替你保存着,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
“娘,这就是民源常说的家里给儿媳妇的信物吗?”
“是的!翡翠李子是嫁入李家儿媳妇的标志物!你好好保存着!记得,即使万不得已,也不能送人或者变卖!而且它只属于你一个人!”
“是!可是,民源说,翡翠李子认定的李家儿媳妇是不读书不认字的人!”
“你应该这样理解,当年李家要儿媳妇不读书不认字,是那时家里人多口杂,让女人少做事,少说闲话,多做人,大家和睦,举家兴旺!现在,李家人口少了,女人应该既能做事,又能做人,才能支撑起来这个家的延续,所以你是个读书人,才最合他们的心意!”梅爵虽然口中这样宽慰儿媳妇,但是她心中明白,如果婆婆或者大嫂在,也许她们还是会坚持原则,断不会由着她这样率意而为的把翡翠李子交给一位读书识字的姑娘。
覃红星双手捧着翡翠李子,听着婆婆的诠释,抿嘴笑了笑……看见婆婆往门外探了探头,又静神屏息听了听,才从身后又摸索出一个小包。她看着小包猜想:这又是什么宝贝?看样子比翡翠李子更贵重。小包被一层层的打开了,里面露出一把精致的手枪。她惊讶得不由自主的睁圆了眼睛,刚要惊呼,婆婆连忙把手捂在了她的嘴上。婆婆拿着手枪,叮咛道:
“不要说话!听着!这个是当年你们表舅舅赠给我的防身之物。一直藏在身边,虽然没用过,算是那一个时期的纪念物,但是现在却是个烫手的山药。我本来不想给你,不过我们老一辈终究要驾鹤西去,现在趁清醒时交代给你,免得日后被他人发现给你们留下不必要的麻烦。我以前把它埋在院门口的紫叶李子树下!现在交给你,你找个地方藏起来,虽然它是个防身之物,但是看眼下的局势,即便万不得已,你也不能拿出来用!以后根据情势仔细斟酌处理!”
“……”覃红星皱皱眉,点点头答应着。
“你去把它藏起来!我以后就不过问此物了!你藏起来以后,也不要再想了……除非再次发生大战乱,否则绝不可以拿出来。”梅爵说这把枪和子弹一起交给了她。
覃红星想了想,决定把枪埋到后院墙角的牲口圈旁。趁着暮色,找了个可以经常来看但又不至于被人觉察到什么的地方,掘了个坑,把枪用层层油纸包好,放进坑里。掩好土,回到屋里,婆婆坐在油灯下做着针线活等她。看到她,笑着说:
“歇息一下,喝口水吧!”
“娘!”
“嗯?”
“我刚才想起一个问题!”
“说说!”
“您为什么不把枪交给民源保管,却交给我?”
婆婆一改轻松的表情,凝重的叹了口气道:
“民源,虽然是个男人,又在外当了几年兵,可是在他出生前,家里就只剩下了女人!生活在高墙大院里,战战兢兢的女人们个个只能拿针黏线,没有广阔的气场!民源就是被这样一群女人争着宠大的,虽然这些年在部队锻炼了几年,可是从前在家里的养成的气质并没有改变。遇到事,他也许会乱阵脚。你就不一样了,敢作敢为,我们从心里高兴你能做李家的儿媳妇,你就多帮帮民源!以后,我们走了。这个家大概就要全靠你了!”
“哦……”覃红星听了有点儿兴奋,原来婆婆这么看重自己,她又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心思凝重的望望屋外黑魆魆的树影,隐约感到沉重。她想说她想家,想走,可是又不能说出口了。
夜里,她睡不着,看看黑蒙蒙的窗外,她忽然惊醒一个现象:李民源回到老家后,在母亲和三伯母面前还时不时做出娇惯的举动,一副比她还娇气的做派。比之在部队里时拘谨的束手束脚情形,回来后他话多了,开朗了,举止洒脱且自然了。自己曾努力让他拘束的举止随便自如一点儿,可所有的办法都不著见效,从这一意愿上来说,也许他是该回来,可是她又隐隐觉得不安,尤其每每看到李民源在长辈面前撒娇时。自己不该来吧,也许应该听伯父他们的,不嫁给李民源,即使嫁了,也不应该随他回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