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遽然睁开眼,虽见自己身上多了一层薄衾,也不妨碍我因冷颤而打了个哆嗦。我刚用双手撑着座椅坐直,将薄衾牢牢裹住自己,就听闻房梁上传来了式微的关切之语:“玄璃殿下,您睡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否需要移步寝殿再歇息会儿?”
“多谢,不必了。我今日才批阅十本奏章,已经比昨日缓慢了。也不知玄琰有没有赶上步轻吕——这奏章还剩、还剩多少我看看……”
我一手揉捻颞部,一手划过垒在一块的奏章册子,不由在心中郁闷:这五十本,什么时候是个头?
云昱平时都要看这么多的日常奏章吗?!
但转念一想,这里堆积的也不仅仅是云龙国素日奏章内容,还有一些关于前方战事结束的总结加急奏章和一些军机院的兵法建议。
想到云昱,我又连忙摇摇头,将思想集中以免自己过分留心云昱的呼吸而误判了什么,更不用说自己会再留意方才从睡梦中惊醒时残留的寒意。
我拿起朱笔,打了个哈欠,左手揉揉眼后便依照垒放的顺序,拿出了最上方的奏章开始翻阅。
式微也在此时从容地落在我侧前方,他合上眼,熟门熟路地帮忙研磨朱砂,然后又转过身去站在了据我约三尺远的左方。
我边批阅奏章边思考,看了大概七八本左右时,不难发现,有些奏章实际上并非定夺事项,只是通告事件进展:什么修堤坝治水,开垦荒地诸如此类的;当然也有地方官员调拨的问题,以及税收中有遇到阻碍之类的裁决,以及还有正在看到的某位重臣对云昱的赞赏之言——这就是所谓的拍马屁吗?
可惜这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今日还是见不到这稍远地区送来的称颂,云昱素日也会见到这些“马屁”吗?他会写些什么还是直接“吾已阅”就放回?要是我能早一日寻得令云昱复苏的术法,一定要拿着这些奏章,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学学人家拍马屁的样子,想想就有趣,也不知道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家伙会不会……
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遐想,只是将目光又落回了这些我不会说的赞美之词上:素日不苟言笑的云昱,总是一心为民,见到这类言辞应是感到开心吧?不过他总是严苛待人,说不准这些赞许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敦促——少许思考后,我将朱笔蘸上朱红,认认真真的在洋洋洒洒的称颂后落下了最平常的批语:“吾已阅。”
“式微,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对兰泽的到来不加以阻拦?”我一边思索奏章中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候在我左侧的式微。
式微未经思虑,轻言快语地对我做出了解释:“王上垂怜关怀我等非元玉山能人异士,恐被妖族之王所伤,因而吩咐我等无须阻扰妖王前来找寻玄璃殿下。”
我点了点头,合上这本奏章将其放在一边,追问式微:“如果不是兰泽,而是其他的妖族前来找我呢?”
“我等定豁命阻拦妖族侵扰。”式微说这话时还不忘向我抱拳,让稍微放松的氛围又回归了不少严肃。
我连连冲式微摆了摆手,接着又拿过一本奏章,垂下眼帘让他宽心:“都说了不用这么拘谨啦,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后,屋内又和以前一样陷入了冗长的安静,几乎只剩下了我拿动放下奏章的声音。
就在我即将看完这些奏章中,我所力所能及批阅的问题时,一旁沉默的式微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像是窗格忽而闯入的斜阳夕照让我有些失神:“玄璃殿下,宫外街巷内起了流言。安插城中郊外的隐士回传,百姓们见到有龙从云锦宫遨向云层,又因玄璃殿下代为执政,流言渐起:君王归天,国无继任,云龙国飘摇于妖界和魔界。”
“流言?龙?宫外的百姓们倒是挺能联想的,他们所见的龙是兰泽离开的身影?兰泽昨日自云锦宫离开,今日便传来谣言,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流言蜚语,龙不是在咱们人界是祥瑞吗?看见龙升空怎么就不想些好的寓意……”我的思路顺着自己的念叨回忆,昨日的我并未留意到兰泽是以何种方式离去。
毕竟根据以往,兰泽的造访与离开,基本都是化作青烟顷刻消失,对于原身展露他都格外注意。哪怕是那日兰泽因魔尊的到来而赶至云锦宫正殿,他也是先在殿门外,以寒风夹带浓雾袅袅,再以原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兰泽向来严谨,昨日仓促离去,只怕是因担心我才会有所疏忽。没想到这一疏忽,不过一会儿的龙腾之景,竟让目睹的百姓们衍生出这类不着边际的胡诌。前方的抗魔首战,兰泽也是以龙身迎战,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想?谁说见到龙就是什么君王归天了?唉……”
我头也未抬,顺口为兰泽抱不平,同时也对人族的遐想有些埋怨。
兴许是这一些在我看来并无不妥的说辞,让式微有些异议,在我叹气时便开口接话道:“玄璃殿下是因对待国政严苛,所以未曾留意妖王动静。我等确实见到,妖王昨日是反常地在云锦宫内腾空而起,幻化为一尾青白色相称的巨龙遨游天际;昨日又恰逢玄璃殿下首次独揽大权,云龙国自古就没有女子成王的先例,此事若非魔界压迫,朝内又有奎相等王上亲信重臣把持,恕属下直言:玄璃殿下定难以服众。”
式微的话语速平缓,但掷地赋声,听起来格外刺耳,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式微,差点儿冲他脱口而出:女子成王难以服众?为何谈及男女?是云昱的“遗诏”不算数?还是我这个佑护云龙国帝王本心五百多年的玲珑石微不足道?
因女子而被排斥、饱受质疑让我不自主地想起玄琰,身为元玉山的首位女子首席,她所受到的非议绝不比我现在听到的少——以往单纯的我,还是觉得那些对玄琰的话不过是嫉妒罢了,安慰玄琰不必在意那些败者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