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有一句话,江南之大不在地域、不在金银,而在日夜更迭亦不断的朗朗书声中。
瓦堆的梁房,镂空的藻井,川流的水网。一条街走到底,持国、式里总算见到了白鹿书院。
“童子诵书声接踵,水田相依炊烟渡。江岸何处寻人家?且透杨柳数白鹭。”式里东瞧瞧细看看,口中背的是书上写扬州的民谣。
瓦房一家皆一家,莺莺两岸不时有人打量着他们,更有稚童对自家的大人呼道:“阿爸,是天上下来的仙童呀。”
持国面子薄,推搡道:“ 快些走。”随后,他拉起式里的手便朝书院跑去。
白鹿书院建在民居里,地处余杭南边的乡村。
粉墙黛瓦马头墙,门匾上简单篆刻着“白鹿书院”四字。门口空无一人,黑色的衡梁内传出诵书生。式里小声嘀咕道:“我记得先生说过,白鹿书院设有蒙学,书院的夫子也会时不时教孩童们读书。”
持国小心张望着门槛内的景象,有两面月门,左边种着一株柳杉,说道:“先生说白鹿比不嵩阳,这里的学子大都会在朝堂为官,连当朝宰相也曾在书院中求学。”
两人说话间,一位素衣男子从后边走出,拍着两人的肩膀,问道:“哪家的娃娃,一身的儒气好生纯正,看着不像我白鹿的弟子。”
式里回首望去,男人看着面善,笑眯着眼的模样让人心头一紧。还没待两人回过神来,就见男人说道:“你们是嵩阳宋禾的那两个童子吧。他曾说自己收了一对胖瘦仙童,想来就是你们两个娃娃。”
持国警惕的看着他,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昨日碰到的臭道士极为像,定不是什么好人。
李崇丘心念一动:得想法子将这两仙童留在白鹿书院,他嵩阳有的我白鹿也一定有。想着他俯下身子,温柔道:“我便是李崇丘,听过白鹿书院的蒙学吗?”看到二人眼中闪过好奇,他接着道:“走吧,瞧瞧我白鹿和嵩阳有何迥异。”
式里一脸兴致勃勃,但也不会忘记师父交代的事情,他连忙将书信从怀中取出交给李崇丘,说道:“这是先生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便明白了。”
信封是熏黄的纸张,口子处画着一朵怪异的红花。李崇丘瞳孔微缩:红菊、雨竹纸,是给姐姐的信。
这一下就轮到持国和式里奇怪了,原先还热情无比的李崇丘这会跟变了人似的,将他们交给一位路过的夫子后,便匆匆离开了。
余杭城,梧桐院。
红木大门被李崇丘叩响,面容踌躇,他没敢看拆开信看。不远处走出一个穿着兽皮衣的糟蹋壮汉,手上提着一柄铁锤,他的身上满是黑色的油污,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铁石的刺鼻味。
李崇丘见此,连忙小心退到门下,对着那人拘礼道:“见过王夫人,王夫人莫要赶人,我只是来送信的,绝不踏入门庭半步。”
王夫人手中的铁锤泛红,些许铁水滴落在地上融开一个个洞,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则是恶狠狠地盯着李崇丘,声音很是沙哑:“最好如此,小主子不许我杀人,但断你四肢的罪责我还是担得起的。”
李崇丘看得直冒冷汗,王夫人是破国境走到头的武夫,与他之间的相距更是不超过十五步。这种距离,半圣之下的儒生面对武夫将毫无还手之力。
空气中泛着灼热的气息,李崇丘身上的热汗浸透了衣裳。门总算开了,李纹穿着白锦红袍,院子内更是堆着厚厚的霜雪。她打量着院外僵持的二人,嘴角抹过笑意,声音酥软犹让人如沐春风,连带着院内的霜雪都化去,干秃的枝桠上冒出嫩芽:“王叔莫要吓唬小师弟了,他来寻我定是有急事。”
李纹走出院子,玉足落地却不沾半分尘烬,脚腕上套着一对棕红色的玉石镯子,她来到王夫人跟前,帮她整理着衣服:“王叔也真是的,打铁归打铁,老把别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说着,她的手搭在王夫人手臂,面带笑意:“来,去我院子里,我帮你梳理梳理。”
美人驻足身前,芳香入鼻。王夫人那露在外边的眼睛紧闭,连身子都不由颤抖着,被李纹碰到的那只手臂更是剧烈抖动,他半跪下身子,铁锤重重的落到地上融出一个凹槽,他沙哑道:“奴才不敢,望小主子不要说了,否则奴才只能以死谢罪。”
李纹没说话,眉目更是冷了几分,看着半跪在地上颤抖的王夫人,她讥笑道:“王叔替我传句话给他,就说孤宛花香十里,就别惦记着我这株无人要的蔷薇。鬓角都泛白的人了,还不如三岁小儿知羞愧、明廉耻。”
王夫人没出声,头颅磕在地上,颤抖道:“奴才遵命。”
李崇丘心中默念:孤宛说得应该是深宫那位吧,估计也就只有她敢这般与那位说话。想罢,李崇丘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将信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