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使得天子启稍昂起头,将双眼微微眯起,在脑海中,推演起周亚夫的行军路线来。
“自长安出发,先南下蓝田,从武关出关······”
“突然出现在洛阳,震摇叛军军心,却不支援睢阳······”
“绕道前往睢阳以北的昌邑,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
“待时机成熟,奇袭叛军粮道,断敌退路·········”
硕大的宣室殿内,天子启呓语般的轻喃声响起,惹得周亚夫也不由再正了正身,眉宇间,也稍带上了些许疑虑。
但让周亚夫感到喜出望外的是:随着天子启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同时出现在天子启面庞上的,是一抹由衷而发,直达眼底的笑意······
“好!”
“很好!”
“太尉有这样的谋划,朕,就彻底放心了!
!”
天子启连道出好几声‘好’,也终是让周亚夫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随即也露出一抹轻松地笑容,对天子启微笑着点下头。
——对于这一次,吴王刘鼻、楚王刘戊发动的叛乱,周亚夫唯一的疑虑在于:自己的战术预桉,会不会得到天子启的支持?
毕竟周亚夫的这套预桉,多少有些‘拿梁王做诱饵,牺牲梁国的军队,以消磨叛军士气’的意味在其中。
在先前,周亚夫实在不是很确定:对于自己想要坑梁王一把的打算,天子启,究竟会不会勃然大怒?
但从天子启的反应来看,周亚夫这个稍有些‘不厚道’的战略预桉,并没有激起天子启的丝毫愤怒。
非但没有因此感到愤怒,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语,更是让过去,本以为天子启和梁王刘武‘情同手足’的周亚夫,感到一阵茫然失措······
“就按太尉说的办!”
“——从长安出发,不往东走,而是向南绕道,经过蓝田,出武关,然后绕道至函谷关外的洛阳!”
便见天子启满是欣赏的点下头,再次肯定的周亚夫的方案;
而后,又开始为周亚夫的方案,制定起详细的限定日期。
只不过,不同于往日,‘务必在xx日前’的限期,天子启对周亚夫规定的限期,却着实有些另类······
“朕接下来说的话,非但关乎到宗庙、社稷的安危,甚至还关乎到百年之后,宗庙、社稷是否还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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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朕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太尉都一定要牢记于心!”
极其严肃的道出一声嘱咐,待周亚夫神情严峻的点下头,便见天子启从榻上起身。
迈出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来到周亚夫的身前,天子启却并没有直接坐下;
而是在周亚夫面前蹲了下来,双手重重拍在周亚夫的双肩之上,随即便将上半身稍前倾些;
目光直勾勾望向周亚夫的眼眸深处,额头,更是恨不能直接和周亚夫的额头贴在一起。
“先前,朕对太尉的命令,是七日之内,必须率领大军,从长安出发;”
“——但现在,朕要告诉太尉:必须在七日之后,再从长安出发!”
“——不能晚,也绝对不能早!”
“——必须是七天之后!”
“——早一天、早半天都不行!
”
语调阴沉的一语,惹得周亚夫不由一愣,虽不是很明白天子启的意图,也赶忙下意识点下头。
对于周亚夫而言,服从命令,早就已经是铭刻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方才,太尉告诉朕:打算向南走,经过蓝田,从武关走出关中,绕道前往洛阳;”
“——朕要告诉太尉的是:从长安出发,经过蓝田、武关,一直到洛阳的这段路程,太尉务必要步步为营!”
“——绝对不可以操之过急!”
“——一路上,务必要小心叛军的埋伏!”
“——如果可以的话,从长安出发那天算起,二十天之内,太尉所率领的大军,都不要出现在洛阳······”
刚答应天子启‘一天不早、一天不晚,整整七天后因军出征’,又闻天子启这番莫名奇妙的托付,周亚夫只愈发茫然了起来。
但最终,本能还是战胜了理智,让周亚夫再次点头领命。
一路上小心埋伏,以稳为重,也说得过去·······
思虑间,双肩陡然传来一阵刺痛,惹得周亚夫赶忙回过神;
却见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天子启望向周亚夫的目光,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狠厉!
“方才,太尉告诉朕:率军抵达睢阳之后,并不打算直接支援睢阳,而是打算到睢阳以北的昌邑,坚壁清野;”
“在睢阳遭遇叛军的全力攻击时,太尉便打算突袭叛军侧翼。”
“——但朕,要告诉太尉!”
“——无论如何,都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支援睢阳城!
!”
“——就算是睢阳破了,梁王死了,太尉驻扎在昌邑的军队,也绝对不能有哪怕一个兵卒,支援睢阳城!
!
!
”
以一种极为坚决,甚至坚决到有些吓人的语调,道出这最后一句托付,天子启更是已经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盯向周亚夫目光深处!
那双平日里只用于翻阅奏折、临幸后宫姬嫔的手,此刻却如同一对鹰爪般,紧紧攥住了周亚夫的双肩!
到这时,周亚夫纵是再怎么愚钝,再怎么以‘服从命令’作为天职,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神情满是孤疑的望向天子启,摆出一个‘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周亚夫心中,也不由稍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
——这!
——天子启这番嘱咐,分明是在说:让梁王自生自灭,死了最好!
可真要这么做·······
太后,能答应吗?
天下人,能答应吗?
甚至到了最后,就连天子启,恐怕也会站出来,要周亚夫‘给个说法’吧······
感受到周亚夫的目光中,那逐渐流露出的惊骇,天子启也终是将双手松开;
那双瞪得浑圆的双眸,也悄然从周亚夫身上移开。
神情阴沉的站起身,双手背负于身后,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仍惊疑不定的跪坐原地的周亚夫。
“未来这七天,太后会召见太尉;”
“对于太后提出的所有要求,太尉,都必须无条件答应。”
“但在出征之后,长安朝堂发出的所有命令,太尉,都绝对不能奉从!”
“——此战,太尉的职责,只有一个!”
“——坚守昌邑,等待时机!”
“——一旦战机出现,立刻突袭叛军粮道,一举结束这场叛乱!”
毫不迟疑的一声沉呵,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将周亚夫从地上扶起。
待周亚夫茫然无措的起身,天子启却仍带着那极尽冰冷,甚至冰冷到令人嵴背发凉的阴森目光,直勾勾看向身前的周亚夫。
“在太尉出征之后,朝堂上,会有很多人诋毁太尉;”
“太后也会颁布懿旨,命令太尉即刻发兵,支援睢阳;”
“——就连朕,都很可能会发去诏令,强令太尉支援梁王。”
“到了那个时候,太尉,应该知道要怎么办吧??”
意味深长的一语,却只引得周亚夫茫然的动了动嘴唇,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却见天子启神情阴戾的低下头,拉过周亚夫的手,又将手心朝上;
手指在周亚夫的手心写着什么,那双极尽阴寒的目光,却时刻锁定在周亚夫,那仍面带着惊愕的面庞之上。
在周亚夫的手心,写下那句自己想要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天子启便收回手,又深深看了周亚夫一眼。
随后,天子启才漠然回过身,自顾自朝后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天子启离开之后,明明已经没人拉着自己的手,周亚夫惊骇的目光,却仍旧紧紧锁定在了自己那只手心朝上,仍悬在半空中的手·······
“将在外·······”
“君、君命有所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