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望向楚王刘戊的目光,仍带着那凄苦、无奈,又隐隐有些自嘲的极尽复杂。
“儿臣······”
“咳······”
“儿臣,会等着父王的······”
“我父子二人,一起去找楚元王·······”
“噗!”
“——一起!以发覆面!”
“向、向楚元王!”
“叩首、谢罪·········”
·
“唉~”
“楚元王,是那么的令人尊敬;”
“楚夷王,又是那么的受人敬仰。”
“可惜,出了刘戊这么一个不屑子孙,将元王一脉的名声,败坏的一干二净······”
数日之后,长安城,未央宫。
坐在御榻之上,看着手中那卷关东送回的奏报竹简,听闻耳边,响起晁错这阵唏嘘,天子启只讥笑着冷哼一声。
“动作倒挺快;”
“——以为把刘戊葬入王陵,朕,就不敢再把他挖出来吗?!”
愤愤不平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又将手中竹简,随手丢回面前的御桉之上;
刚抬起头,却见身前的晁错,正满是惊疑的看着自己······
“唔······”
“既然都下葬了,那就这样吧;”
“朕还真能把刘戊再挖出来,鞭尸泄愤不成?”
明显有些不甘的语调,却惹得晁错面色惊疑更甚;
满是孤疑的看了看天子启,晁错才面色复杂的低下头去,似是闲聊般滴咕道:“咳咳······”
“毕竟是宗亲······”
“咳咳咳······”
“必要的体面,陛下还是······”
“咳咳咳咳咳咳咳·········”
“——行了行了!”
晁错一阵干咳,却惹得天子启愈发烦躁起来,只勐地一拂袖,顺势从榻上起身。
“楚国,就这样吧。”
“楚王刘戊,不给予谥号,就这么葬入楚王陵;”
“——不允许任何人为他守灵!”
“至于刘戊的子孙、家人,都贬为官奴,流放到燕国去!”
听天子启这样说,晁错才终是安下心来,赶忙起身一拱手。
“陛下圣明······”
见晁错不再用那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天子启只又冷哼一声;
自顾自恼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怒火,重新坐回了榻上。
“楚王死了,子孙血脉,也都被贬为官奴;”
“再从楚元王的后代中,另外选个人,继承楚国的社稷,楚国,就算是安排好了。”
“可其他的各国,朕,却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随手抓起一碗温蜜水,小口嘬着,不忘开口问道:“老师说说看;”
“吴国、赵国,还有齐系、淮南系,朕,都该如何处置?”
听出天子启的语调中,明显已经没剩多少恼怒,晁错也终是长出口气;
低头沉吟片刻,又措辞一番,才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在这场叛乱中,淮南系的三王,从始至终,都并没有起兵作乱。”
“所以对于淮南系,陛下应该怀柔。”
“——毕竟,咳咳······”
“毕竟当年,淮南厉王的那件事,至今都还有不少人谈论;”
“如果陛下严惩淮南系,那臣担心,当年那首让先帝震怒的童谣,会再次出现在长安街头······”
讳莫如深的一语,使得天子启面色陡然一沉。
端着水碗的手滞在半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也瞬间涌上些许阴戾之色。
当年‘那件事’,自然就是淮南厉王刘长两杯马尿下肚,就觉得自己得了天命;
于是便和棘蒲侯柴武的儿子柴奇联手,在谷口县拉起了七十多人、四十多辆驴车的‘庞大’军队,打算起兵造反!
短短两个时辰之后,淮南王刘长、棘蒲侯柴奇二人发动的这场叛乱,就被谷口县的县尉,带着几百民壮给‘平定’了······
如此荒唐的叛乱,自然是让当时的天子刘恒啼笑皆非,实在不知道该说这个弟弟傻,还是该说这个弟弟勇。
——七十个人,四十辆车!
——还特么是驴车!
别说是起兵造反了,就算是拉货,都得被人说上一句:嗨,这肯定是个不入流的小商贾······
但荒唐归荒唐,刘长起兵造反的事实,却也还是不容改变;
尤其是在后来的调查中,查出刘长分别派人,去和北方的匈奴人、南方的赵佗联络,试图‘合力起兵’之后,这个起兵谋反的帽子,刘长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既然是谋反,自然就要治罪;
但在当时,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就只剩下时任天子刘恒,以及‘谋反未遂’的淮南王刘长二人。
对于这仅存的最后一个弟弟,先帝刘恒是杀也不行,不杀也不行。
最终,先帝决定:将刘长举族流放蜀郡,终生不得复返。
与此同时,先帝刘恒还在押送刘长的囚车上,贴了一张封条:敢开囚车车门者,族!
有了这么一个封条,刘长被押往蜀郡的路上,自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天子亲自贴的封条,谁敢撕!
——一碗必定会葬送家族的饭,谁敢给刘长送!
就这样,曾经武功盖世,拉起七十人就敢谋反的淮南王刘长,便活活饿死在了押送自己的囚车之中。
而后,这场‘名戏’的高潮部分来了。
闻知弟弟刘长活活饿死在囚车中,先帝刘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将押送刘长,以及沿途接待刘长的所有官员找来;
得知这些人,是因为不敢撕开那张封条,才没能给刘长送饭时,先帝‘悔不当初’,随即下令:把这些杀死我弟弟的庸吏,通通拖下去斩了!
一手借刀杀人,猫哭耗子的把戏,先帝玩的是炉火纯青;
但最终,却还是没某些聪明人,看透了个中厉害。
随后,长安街头,便出现了‘那’一首童谣。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得知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名场面,居然被这些big胆狗贼看破,先帝刘恒当即大怒!
但最终,先帝也还是无奈的下令:为刘长盖棺定论,并将刘长的三个儿子,都各自封为诸侯王······
“呼~”
回想起这段往事,天子启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偏偏又发作不得;
面色阴郁的点下头,敷衍的默认晁错‘别动淮南系’的提议,天子启便勐地一咬牙!
“淮南系,可以放过!”
“但齐系,必须严惩!”
“——尤其是起兵的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四国,绝对不能再让刘肥的后代做王!”
一时怒急,天子启更是连‘齐悼惠王’的尊称都顾不上,毫不顾忌的咬出‘刘肥’儿子,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仍旧没有息怒的天子启,更是顺手将吴国的未来,也一举击碎。
“还有刘鼻那个老贼!”
“受到太祖高皇帝的信重,却率先起兵作乱,这是不容宽恕的罪过!”
“所以吴国,也绝不能再让代顷王的后代做王!”
含怒又一声咆孝,彻底否决了‘德侯刘广为吴王’的可能性,天子启面上怒色,才稍有了些许缓和的趋势。
如此静默许久,正当晁错昂起头,要久赵国的未来发表看法时,殿外涌入的一道身影,却使得晁错只能摇头苦叹着起身;
并在天子启的邀请下,朝着未央宫外,与未央宫只一墙之隔的尚冠里故安侯府走去。
——经过近十日的颠簸,故安侯世子申屠蔑(miè),终于赶回了长安;
而此刻,刘汉社稷最后一位开国元勋,年过七十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也已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