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欲绝的哭嚎声,让窦太后面上只再添一分不忍;
而袁盎口中道出的‘不敢’二字,却让殿中众人望向窦太后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袁盎,可是奉常啊······
当朝九卿······
派人刺杀当朝九卿,还不用抵命的人,窦太后,真的猜不到是谁吗······
窦太后,是真的想不到袁盎,得罪了什么人吗······
“唉······”
“先生,受惊了······”
良久,不知窦太后是不是隐约明白了什么,又或是单纯对袁盎的遭遇感到愧疚;
伸出手,拉着袁盎的手臂起身,便颤巍巍的侧过身,对身旁的宫人交代道:“去,把奉常安置在钟室,稍住几日。”
待那宫人躬身领命,窦太后又正过身,满目哀沉的对袁盎稍一弓腰。
“奉常有这样的遭遇,都是我这个瞎老婆子,没替皇帝看好长安的缘故······”
“还请奉常,不要怪罪我······”
“在宫中住上几日,等宫外安定了,再回家去······”
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愧疚,袁盎也只当窦太后,是已经猜到了幕后黑手;
含泪对窦太后一拱手,再推辞几句‘不敢留宿长乐’之类,袁盎便在宫人的陪同下,朝着宫门外走去。
——袁盎,当然很害怕,当然想待在长乐宫;
但稍镇定下来之后,袁盎自也能想到:如今的长安城,只怕是连只苍蝇,都得有中尉府放行,才能从这个农院,飞到隔壁的另一个农院。
再者:长乐宫,是太后的居所;
无论如何,袁盎都不便留宿于此······
“中尉留下;”
“其余诸位,便且退去吧。”
“——都各自做好该做的事;”
“明早,长安的宵禁,必须正常解除······”
袁盎前脚刚一离开,自榻上起身的窦太后,便也对除郅都之外的人,无一例外的下了逐客令。
待陶青、晁错、直不疑等人也离开长乐宫,重新坐回榻上的窦太后,才终是毫无顾忌的带上了一抹怒容!
“中尉认为,这件事,是谁在幕后指使?!”
“——上百来路不明的刺客,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长安,中尉,难道就没有丝毫警觉吗!
!”
一声冷斥,只惹得郅都下意识低下头;
待回想起先前,天子启在甘泉宫,对自己当面做下的交代,郅都才终是再次镇定了下来。
无比‘羞愧’的低头沉吟片刻,郅都才将早就打好的腹稿,次序摆在了窦太后的面前。
“城内涌入如此多的亡命之徒,是臣的失职;”
“太后要责备,臣,也绝对不敢辩解。”
“——但也希望太后知道:最近,实在是秋收将近,年末大计也已不远,进出长安的人,以及从天下各地前来的官员,变得越来越多。”
“那些亡命之徒,也大都扮成了百姓、商贾仆从,乃至于关东计吏的模样,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再加上他们手中的传、符都齐全,臣又一时不察······”
先道一句‘不敢辩解’,又道出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辩解,郅都面上神容也镇定了不少;
便是窦太后,听闻郅都这番解释,也稍敛去面上怒容。
却见郅都稍调整一下呼吸,便继续说道:“这次的事,幕后指使是谁,臣还暂时没有查到。”
“但太后放心;”
“——凡是藏身于长安,意图行刺朝公大臣的刺客,都已经被臣生擒。”
“只要稍加审讯,应该就能问出幕后黑手······”
听到最后,窦太后终是深吸一口气,面上怒容虽依旧,但目光中的阴冷,也不知不觉的散去了大半;
稍思虑片刻,却又悄然皱起眉。
“朝公大臣?”
“——那上百刺客,全是来刺杀朝公大臣的?!”
略带惊疑的一声轻呼,自惹得郅都赶忙一点头。
“是。”
“来拜见太后之前,臣审了其中几名刺客。”
“他们想要刺杀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朝中百官。”
“而且这些人······”
“这些人······”
满是笃定的说着,说到最后,郅都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忌惮。
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看了眼窦太后,郅都才又赶忙低下头。
“臣、臣近日,实在是有其他的要事;”
“希望太后可以恩允,另外派人,来查这些刺客······”
莫名其妙的一句补充,也惹得窦太后嗡时一愣!
那早已涌上心头,却始终不被窦太后接受的猜测,也在这一刻愈发强烈了起来······
“去;”
“去把卫尉叫来。”
对身旁的宫人轻声交代一句,窦太后的面容,便再次带上了一抹严峻。
不多时,长乐宫卫尉李广、张羽二人,便被引到了窦太后面前。
“奉常的马车,怎么样?”
“查出什么端倪了吗?”
直白的一问,只惹得李广、张羽二人面色齐齐一沉;
彼此稍一对视,便由李广率先站出身,对窦太后稍一拱手。
“禀太后。”
“——扎进奉常马车外的弓羽,几乎全都是少府所造!”
“只是箭身上的勒名,已被那些刺客削去。”
“而且,从弓羽扎进车厢的力道,以及弓羽数量来看:行刺奉常的这队刺客,用的,恐怕并不是弓······”
满是深意的道出一语,李广便再拱手一拜,而后便后退一步,站回了张羽身侧。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李广这番隐晦的禀奏,窦太后失神片刻,便轻飘飘跌坐在了榻上······
行刺袁盎所用的弓箭,全是少府出品!
什么意思?
——行刺袁盎的,当然不会是长安朝堂,又或是天子启!
原因很简单:在如今汉室特有的‘物勒工名’制度下,每一件武器,乃至于每一支弓羽,都是有各自的编号,并记录在册的!
就拿此刻,插满袁盎马车的几百支弓箭来说:诚然,这些弓箭上的编号,已经被人为抹去;
但在长安武库的记录簿上,少府出品的每一支弓箭,都有详细的去向和调拨日期!
就算这几百支箭被抹除编号,武库的记录簿,也还是能查到这批弓羽,是何年何月,由何人审批,又由何人,以何等名义调走。
——看看档桉簿上,哪三百之箭‘去向不明’,就可以了。
而眼下的状况,也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
因为过去这些年,除了长安武库之外,唯一通过正当途径,得到过少府制造的弓箭的,只有梁王刘武的梁国······
“不是弓······”
“便是,弩?”
无神发出一声呢喃,只惹得李广沉沉一点头。
待窦太后将不敢置信的目光,移向李广身旁的张羽时,窦太后也从张羽那模湖的面容上,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神容。
——张羽,一句话都没说;
但张羽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直言不讳的告诉窦太后:幕后黑手,就是梁王······
“老三······”
“老三·········”
早已出现在脑海中,却始终不愿接受的猜测,在这一刻基本已经得到了证实;
但越是如此,窦太后,便越觉得心中一阵揪痛······
“皇帝,还在甘泉吗?”
“什么时候回来?”
音颤着发出一问,便见郅都赶忙再一叩首:“陛下在甘泉宫,但没提起过什么时······”
“——让皇帝,回来吧;”
“——赶紧回来······”
悠然一声轻叹,便见窦太后满脸惆怅的昂起头,眨了几下眼,才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叫皇帝,快些回来······”
“长安这档子事,我这瞎眼老婆子,已经管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