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刘胜的‘问题’,天子启,也随即给出的解答
“农耕,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开春的时候,农民要在正确的时间播种,并在播种之后大量灌既;”
“从播种,到作物发芽,灌既田亩的频率会非常高。”
“作物发芽之后,也依旧需要农民小心照料,按时除草、灌既。”
“就这么一直忙碌到秋天,都还要满怀忐忑,祈祷收获不要太少······”
···
“而今年年初的叛乱,不单只是让关中的部分农户,暂时失去了家中的男丁。”
“——三月开春,关中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关东的叛乱都还没结束;”
“所以,为了不耽误播种,关中的农户,只能乡邻彼此帮助着,将粮种播下去。”
“但这场叛乱,让关中至少三分之一的男丁,都不能在春耕时待在家里,这就使得各地的水渠、沟壑,也不能想往年那样,被清理、疏通。”
“三分之一的男丁去了关东,剩下三分之二,则一边要照看自家田亩,一边还要帮助乡邻孤寡老弱,自然不能完全照看好自家的田。”
“再加上水渠没人清理、疏通,作物无法得到足够的灌既,也不能得到很好地照料,有这般程度的减产,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以一种莫名惆怅的语调,为刘胜给出解答,天子启也总算是消了气;
再次侧低下头,只是仅仅看了刘胜手中的粟秆一眼,天子启的目光中,便已是泛起些许哀愁。
“这,都还算好的······”
“——太祖高皇帝时,每有异姓诸侯在关东作乱,关中的粮食,都是动辄减产一半、大半,乃至完全绝收!”
“情况最糟糕的时候,连续三年的歉收、绝收,将关中的粮价,抬高到了八千钱每石;”
“国库、内帑都空无一物,太祖高皇帝的车驾,都凑不齐八匹同色的马;”
“平阳侯曹参,堂堂丞相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用马拉车,只能坐着牛车上朝······”
“朝堂尚且如此,百姓,更是饿殍遍野。”
“先帝曾告诉我说,先帝亲眼见过一个村子的百姓,因为没有吃的东西,只能和乡邻换孩子吃······”
说到最后,天子启已是红了眼眶,似是为那从未亲眼见过的惨痛场景而感到揪心。
就连天子启身侧,只为了让老爹消气,才发出这么一问的刘胜,面色也是顿时沉了下来。
农民的苦,刘胜知道。
刘胜自己,就曾经历过农民的苦。
但饶是如此,刘胜也同样为这个时代的农民,感到同情和揪心。
因为刘胜知道:自己曾身处的时代,农民再苦,也终还不至于为温饱发愁。
——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农民不需要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分出一部分作为‘农税’······
“那父皇,打算怎么办呢?”
“除了免税,总要做些其他什么吧?”
“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关中的百姓,因为刘鼻、刘戊的叛乱,苦的连饭都吃不上?”
只片刻之间,刘胜的语调中,就已莫名带上了些许迫切;
就好似此刻,刘胜不再是公子胜,而是有幸来到天子启身前,代表关中百姓,请求天子启‘有所举措’的农民代表。
对此,天子启自是满意的一笑,又自顾自微微点下头。
再发出一声短叹,便再次为刘胜解答起了疑惑。
“朕,会有举措的。”
“农税、刍藁税的免除,只是题中应有之理。”
“之后的重点,就是如何控制粮价、平抑粮价,以尽量保护农民。”
“——尤其是自耕农。”
“因为自耕农,才是我刘汉社稷最坚实、最忠诚的拥护者。”
···
“官员的俸禄、军队的粮饷,需要自耕农缴纳的农税来发放;”
“反过来,领着粮饷,参加军队,为我刘汉而征战沙场的,也还是这些自耕农家中的子侄,也就是‘良家子’。”
“——税,是自耕农交的,兵役,是自耕农服的;”
“就连道路、水渠的修缮维护,城池、皇陵的建造,也都是由这些自耕农充当力役。”
“所以,我才会说:只要好好对待农户,皇帝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因为对于皇帝,对于宗庙、社稷而言,一直在为天下贡献力量的,始终只有农户。”
“至于其他的人,都没有,且远没有农民来得重要。”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是愈发带上了一丝轻松。
不是因为此时的天子启,已经不再为关中今年的粮食歉收感到忧愁;
而是对于今天,能对刘胜进行这番教诲,并从刘胜身上,得到足以让自己满意的回馈,让天子启感到一阵由衷的安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
天子启总觉得:眼前这个混账东西,似乎比自己,都还要更能体会农民的苦痛。
而对于天子启、对于汉家而言,一个可以和农民感同身受,同时性格又足够强硬、足够火爆的储君,实在是有些······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对农人的事这么上心?”
“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回宫啊······”
困惑的思考片刻,天子启便将此,归类为了‘天赋使然’。
连带着,看眼前的小混账,也是愈发顺眼了起来。
“诶,父皇;”
“那农税先收后退,退什么?”
“粮食,还是钱?”
“——退钱。”
“——粮食先放少府存着,明年再平价出售给百姓。”
“哦······”
···
“为什么不直接退粮食啊?”
“——因为退了粮食,百姓也会先卖给商人。”
“——农户,没办法储存太多粮食······”
“哦······”
“明白了······”
···
“那刍藁税呢?”
“也退钱?”
“——当然。”
“——太仆的马政,需要这些刍藁做饲料。”
“哦······”
···
“那少府,哪来这么多钱?”
“——先帝存的;”
“——咳咳,朕这几年,也存了点······”
“——反正够用就是了。”
···
···
“小混账;”
“——啊?”
“以后,你也要学着存钱;”
“要像先帝和朕一样,省吃俭用。”
“存下来的钱,哪怕给天下百姓赐上二斗米,也好过你自己奢靡、享受······”
···
“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
“——喊什么呀······”
“记住了还不答话!”
“真真是混账东西!
!”
···
···
······
天边,夕阳西下;
旷野,上下一红。
道路边,田埂上,父子二人相邻而坐,交谈着、喝骂着;
时不时,也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