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声和气的一语,自惹得无盐忌僵笑着抬起头,对杜氏家主微微一拱手。
而客堂内的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带着明显有些僵硬的笑容,望向紧坐于杜氏家主身侧的无盐忌。
“我们拼死拼活,冒着朝堂震怒的风险,才赚这几十倍的利润;”
“他无盐氏可倒好:躺在家里出笔钱,就要十倍之利?”
“——便是回头出了事,都追究不到他无盐氏的头上!”
“哼!”
众人对自己的腹诽,无盐忌自是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了,也大概率会一笑而过。
——子钱生意,赚的就是这房贷的利息、赚的就是这‘下崽子’的钱;
不服?
有本事,你也放子钱啊!
嘿!
真当这高利贷,是什么人都能玩儿的转的?
“杜公,客气了。”
“我无盐氏,历来做的就是这买卖:给人借钱,再收回本息。”
“——借给诸公的钱,诸公拿去做什么,我无盐氏,都绝对不会干涉。”
“诸公所做的事,也和我无盐氏毫无干连。”
“只要能按时付还本、息,这笔买卖,便算是成了······”
无盐忌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望向无盐忌的目光,只愈发古怪了起来。
——对于无盐忌此番,凭借借贷‘无风险’赚走一小半利润,众人心中本就颇有微词;
此刻,见无盐忌又道出这一番明显想要撇清关系的话,众人心中,自是愈发不满了起来。
只是碍于上首的杜氏家主,众人纵是有心出声呵斥,也多少带着些‘不能喧宾夺主’的顾虑。
于是,众人便纷纷将恼怒的目光,撒向了上首的杜氏家主,似乎是想要杜氏家主,替大家开口骂一骂这贪得无厌的无盐氏!
被无盐忌这生硬的话一呛,杜氏家主面上也明显有些挂不住,笑意也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但毕竟是沉浮官场多年,甚至‘后来居上’,在关中扎下脚跟的豪商,见惯了世面。
对于无盐忌话里话外的疏离,杜氏家主纵是心中恼怒,面上,却仍是温尔一笑。
“无盐公,是在顾虑什么呢?”
“难道无盐公,也和那长陵田氏一样,赚惯了触手可得的钱,就也变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了吗?”
此言一出,便见无盐忌微一色变,面上陡然涌上一抹恼怒!
至于客堂之内的众人,显然也是不愿再和无盐忌虚与委蛇,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愤恨,怒气冲冲的瞪向无盐忌。
这次的事,从大的角度来看,关中的商人,勉强算得上是沆瀣一气。
起码在‘吃进少府的平价粮,彻底达成对关中粮食的垄断,并借此掌握定价权’这一点,关中的商人群体,确实做到了同仇敌忾。
但如今,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商人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便也随之开始出现松动。
——在垄断粮食这一点上,关中的商人们,利益一致。
但在达成这个目的之后,一致的利益,却也因为利益分配,而产生了分歧。
就好比此刻,聚在安陵杜氏府邸的商人们,除无盐忌外,每一个人,都在这件事情上投入巨大。
——去年秋收之后,商人们各自拿出庞大的资金,收购了农户手中的粮食;
之后,又是庞大的仓储成本投入,才保证了购入的粮食,能被妥善储存。
再到后来,已经被秋收后的粮食收购、后续的粮食储存,近乎榨干了现金流的众人,又咬牙凑够了钱,买下了刘胜手中的平价粮。
或许有人出的钱多、有人出的钱少,有人粮食多、有人粮食少;
但最起码,每个人都出了钱、出了力,付出了购入粮食的资金、储存粮食的成本。
与此同时,又承担了极大的风险。
无盐忌呢?
秋收之后,大家在田间奔走,从农户手里买粮,无盐忌在家躺着睡觉;
粮食买回来,大家又忙着修粮仓、召人手,把粮食存入仓库,无盐忌还是在家躺着睡觉。
到最后,大家要买入平价粮,手里没钱了,无盐忌站出来,给大家借了一笔钱。
接下来,大家要筹谋布局,要在关中各地卖粮,一点一点把前期的投入连本带利赚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无盐忌依旧会在家躺着睡觉。
等大家累死累活大半年,把手里的粮食一石一石的卖完,好不容易把投入的致敬连本带利的收回;
结果钱还没焐热呢,无盐忌睡醒了;
一伸手,就要连本带息,收回十倍的贷款······
“凭什么?!”
“——你无盐氏,凭什么收十倍的利息!”
“我们一起出钱、出人、出力,好不容易吃下关中的粮食,之后还要到处卖粮,才能收回投入!”
“你无盐氏什么都不用做,仅凭借给我们的钱,就要坐收十倍之利?”
“哼!
!”
漫长的沉寂,随着一位商人满怀愤恨的呵斥所打破。
客堂内,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也随着这满怀愤恨的怒吼,而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上首主位,杜氏家主勉强还维持着客套的笑容,望向无盐忌的目光,却也逐渐带上了些许冰冷;
而其他人,望向无盐忌时,无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神容······
“既然诸位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和各位客套了。”
“——这次的事儿,是你们要做的。”
“是你们要囤积关中的粮食,哄抬物价,以谋取暴利的。”
“从始至终,我无盐氏,都从不曾有过插手粮食生意的念头。”
在众人那‘同仇敌忾’的目光注视下,无盐忌终是缓缓起身,面上笑意也被尽数敛去。
气质中,也陡然带上了一股令人心季的强势。
“我无盐氏,自迁入关中的那一天起,做的,就一直是子钱生意。”
“——放出子钱,收回本息,就是我无盐氏的牟利之道。”
“至于利息,三倍也好、五倍也罢,都是谈出来的。”
“便是这十倍之利,也是诸位一同登门,苦苦哀求,并在钱契上用了私印、摁了手戳的。”
···
“我无盐氏,何曾逼迫诸位,借这十倍之利的子钱???”
“——没我无盐氏借给诸位的钱,诸位,能吃下那九百万石平价粮?!”
“借钱的时候,诸位温声和气,甚至恨不能跪倒在我的面前,哀求我给你们借钱。”
“怎么?”
“钱借到手了,事也办完了,要翻脸不认人???”
语调阴冷的说着,无盐忌也不由缓缓侧过身,阴戾的目光,从屋内众人身上次序扫过。
终,还是落在了上首主位,也同样敛去了面上笑容的杜氏家主身上。
“这次的事,长陵田氏不插手,确实是诸位的好机会。”
“但诸位也该好好想想:连长陵田氏都不敢赚的钱,究竟会不会烫到你们的手······”
“——至于我借给诸位的钱,诸位还也好、不还也罢;”
“只是要提醒诸位一句:从我无盐氏,以十倍之利借子钱的,诸位,并非是第一人。”
“去年,当朝丞相周亚夫,从我无盐氏借走千金,作为平叛的军费。”
“最终,周丞相给我无盐氏送回的,是连本带息一万金······”
最后丢下这样一句话,无盐忌终是冷笑着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槛前时,却又停住了脚步,神情阴冷的稍侧过头。
“诸位,可以试试。”
“——试试自己的力量,是不是比当朝周丞相,都还要更加强大。”
“试试我无盐氏,是不是能对周丞相予取予求,对诸位,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