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
“嗯,发丧吧。”
“——召河间王、常山王入朝,奔赴母丧。”
“至于临江王,则不必、也不许入朝。”
“只可在封国早、晚各哭十五声,哭十五日便罢。”
“十五日一过,便不得再着丧服;”
“即便是十五日以内,也不允许除临江王之外的任何人,在王宫中啼哭、哀悼。”
神情坚定地道出这番话,天子启面上愁苦之色已然散去大半,暗布阴云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坐起身,将腿重新垂于榻下,背对着黑衣人,也还不晚自嘲的滴咕道:“下一个丞相,朕可得好好挑挑了······”
“即皇位这才几年呐?”
“——满共四年不到,这都第二个了。”
“嘿······”
颇有些幽怨的一阵牢骚,却并没有吸引到黑衣人的注意力。
此刻,黑衣人正回味着先前,天子启那句‘发丧’,额角不由冷汗直冒!
只片刻之间,黑衣人便已是会过意来,但也还是竭力镇定下心绪,又心惊肉跳的稍抬起头,试探着开口道:“陛、陛下······”
“臣似乎没听说栗姬······”
“呃,难道是过去几日,臣忙于其他事,居然没、没收到消息?”
羊做疑惑,语调却明显有些惊恐的一问,只惹得天子启似笑非笑的侧过头;
用眼角撇了眼身后的黑衣人,又莫名嘿笑一声,继续低头看着竹简,嘴上若无其事道:“怎么?”
“难不成,还要朕亲自走一趟?”
“——去办就是了;”
“又不是头一回······”
天子启此言一出,饶是先前,就已经隐隐猜透天子启的用意,黑衣人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但最终,黑衣人还是在天子启看不见的角度,以尽量微弱的声音深吸下好几口气;
连续好几个深呼吸之后,黑衣人才终于平复下情绪,对天子启的背影默然一拜。
“臣,遵旨······”
“只是如今,栗姬住在长乐宫内;”
“这件事,陛下或许要事先和太后······”
“——嗯,朕心里有数。”
“——放手去做就是。”
天子启又是澹然一语,那黑衣人却是再深吸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惊骇之意按捺了下去。
就在黑衣人打算悄然离去,回去好好做做心理建设,再把天子启交代的事,或者说人‘办妥’时,天子启竟难得回过身;
一条腿垂于榻下,一条腿搭在榻上,侧坐着看向御榻后方的黑衣人。
“方才,那混账说的话,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你觉得如何?”
“——朕选的太子,可有人君之相?”
“这宗庙、社稷,托付于此子手中,又会如何呢?”
毫无征兆的一问,只惹得黑衣人当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又迅速跪下身!
“臣······”
“臣·········”
哆哆嗦嗦的连道好几个‘臣’,都始终没能道出个所以然,黑衣人索性将头深深埋下,俯首匍匐在了御榻后方。
先前,天子启交代黑衣人‘发丧’的事,本就让黑衣人有些心惊胆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此刻,天子启又发出这样一问,自是让黑衣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连拒绝回答问题的态度,都无法从口中道出。
见黑衣人如此反应,天子启倒是满不在乎的将身子再转过来些,大咧咧对黑衣人一抬手。
“嗨~”
“好歹也是当朝九卿,又是金印紫绶的彻侯;”
“——还在朕面前跪来跪去,成何体统嘛?”
“起来,起来说话。”
满是轻松地说着,将黑衣人稍虚扶起身,天子启又带着轻松地笑容,对黑衣人含笑一昂头。
“说说。”
“——朕的周丞相,可是已经在逼朕另立太子了~”
“同为周姓本家,你这胆量,可比丞相小多了?”
“啊?”
天子启温言细语,面上又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容,才让黑衣人忐忑不安的直起身;
都还没来得及挺直腰杆,又闻天子启这似是调侃,却也隐隐带有些深意的话,黑衣人也只得僵笑着一拱手。
“臣的‘胆量’,确实比不上条侯。”
“臣的封国,也并非是条侯国。”
“臣这个周姓,也和条侯毫无干连——臣是东平郡任城人,条侯则祖籍沛郡丰县,又自幼在长安长大。”
“臣和条侯,便是追朔祖上三代,都绝不曾有过任何瓜葛······”
见黑衣人三两句花的功夫,就开始撇清自己和丞相周亚夫之间的关系,天子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心中虽是满意的点点头,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嗨~”
“朕又没说你什么······”
“看把你吓的。”
含笑说着,天子启便将上半身往前一探,伸手就拉过黑衣人的手腕,在御榻内侧坐下身。
“朕,不是在问郎中令。”
“而是在以多年故友、至交的身份问你:我挑的这个储君,怎么样?”
“——如果这样,你都不愿意回答的话~”
“那朕以后,可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羊装出一副稍有些遗憾的神容,天子启那审视的目光,却也悄然锁定在了黑衣人身上——尤其是那张惴惴不安的面庞之上。
而在御榻内侧,只敢将半边屁股‘悬’在榻上的黑衣人,听闻天子启这似是情真意切的一语,却是陷入了一阵极致的纠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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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朋友?
和天子启当朋友?
——黑衣人真的很想对天子启说:谢陛下!
谢陛下不把我当朋友!
但在天子启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黑衣人赶到嘴边的话,却又被原封不动得尽数吞回了肚中······
“陛下;”
“册立储君的事,本就不是外臣能非议,甚至都不是太后、陛下之外的任何人,所能轻易评论的。”
“——先太宗孝文皇帝除诽谤令,也只是允许无知的百姓随意谈论国政。”
“如今,条侯不顾君臣尊卑之道,居然仗着自己立下的功勋,以及先帝对条侯的嘱托,对册立储君的事指手画脚;”
“这,本就是让人感到惊骇的事。”
···
“正如陛下方才所说:同为周姓,臣这个郎中令,胆子却连条侯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条侯的胆子,大到对储君太子指手画脚的程度,而臣的胆子,则小到陛下说一,就绝不敢说二,甚至不敢想二的地步。”
“——太子的为人,臣是万万不敢评价的;”
“但这又是陛下让臣评价,臣又不敢完全不评价······”
“嗯······”
“非要说上一句的话······”
“臣隐约觉得:殿下最近,似乎越来越像陛下了?”
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天子启的面容,极其小心的道出这浅尝遏止的一语,黑衣人仍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目不斜视的看着天子启,似生怕错过天子启面上,出现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而在黑衣人给出答复之后,天子启却是微微一愣;
思虑片刻,又摇头叹息着回过身,端坐于御桉前。
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竹简,嘴上,则将先前对刘胜说过的话,又对黑衣人说了一遍。
“朕,知道了。”
···
“去吧。”
“栗姬的事,办的漂亮些。”
“——朕倒是没什么;”
“只是别让小混账,再因为这件事,染上些不必要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