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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骂了他,他还得谢谢咱们

俺答汗是个框,什么都能往里装,一切的罪名,只要牵扯到了俺答汗,就变的顺理成章了起来。

这就是典型的养寇自重,捏着俺答封贡的事儿,让朝廷投鼠忌器。

“你自己也说了,长城鼎建,关键就出在了这里,你舅舅出尔反尔,在文华殿上栈恋不去,那就不能怪我不履行谏言了。”张居正说到这里,看着张四维目露寒光。

张居正在吸引火力,或者说把张四维所有的恨,揽到自己的身上。

他从李乐事开始问起,并不是真的追究当初的事儿,而是拿李乐的事儿当个引子,把张四维不能回朝的原因,揽到自己的身上。

这很合理,大明首辅张居正的浮票上到底写着什么,当朝只有张居正和小皇帝清楚,十岁的人说出那么刻薄的话,更像是是张居正写在浮票上的,目的就是利用张四维回朝的事情,逼迫王崇古把窟窿填上。

这一切的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把张四维追击出朝堂的和弹劾王崇古的是楚党的张楚城,发动文华殿诸大臣逐出王崇古的是张居正,在浮票上说张四维丑不适合还朝的是张居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居正的错,小皇帝陛下是被张居正所蒙蔽的!

这一切的羞辱,都是张居正干的!

张居正也的确是个合适的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十岁的人主实在是太年幼了,即便是张居正在外廷、冯保在内廷、李太后在乾清宫,依旧护持不住皇帝陛下的安危,还是发生了王景龙刺王杀驾案,张居正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解刳院那样。

骂名多担点,对张居正这样的权臣而言,不是什么坏处。

“所以说,只要长城鼎建的窟窿堵上了,就可以了吗?”张四维心里恨意如大江之水一样的滔滔不绝,但是还要维持表面的笑意和恭顺。

王崇古已经离朝了,晋党头子葛守礼和张四维是竞争对手,党内倾轧张四维已经落入劣势之中,而张四维不恳求张居正还能恳求谁?心里再恨再恨,也只能陪着笑脸,想办法回朝再说。

“难道不应该吗?朝廷给的粮饷是专项专办,给俺答汗的银子是马价银,若是俺答汗要的更多,王崇古可以向朝廷奏禀,看朝廷的决议,但是移银他用,导致了长城鼎建糜烂,你说给了俺答汗,俺答汗封贡的日子快到了,咱们把俺答汗的使者诏入京师来,对对账?”张居正看着张四维的不甘,两手一摊问道。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拿着事实说话,张居正无往不利,任由你多少诡辩,一旦对账,全都跑不了。

俺答汗,多少年的老对手了,俺答汗对银子的需求量不是很大,俺答汗主要还是要盐、铁、布,贡市客观上起到了互相补足的作用,但是俺答汗在贡市里贩售的皮货、羊牛马等牲畜哪里去了?

朝廷每年给了大量的马价银,却一匹马捞不着。

把俺答汗的使者诏入京师,大家坐下来一起对对账好了,尤其是嘉靖三十二年以后,一些边方的总兵、副总兵的死,就格外的蹊跷。

张居正在威胁张四维,不肯填窟窿还要玩鬼把戏,大明首辅,有的是办法收拾晋党。

“元辅先生骂的对,就是应该把这个窟窿补上,谢元辅先生训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四维就是一万个不甘心,也只能应承下来,真的学了石敬瑭,拜塞外胡人为义父,扯起反旗造反,戚继光那十万边军,立刻就能扑到宣府大同去。

张四维不觉得能打的赢,也不觉得宣大的边军,会铁了心的跟着他们舅甥二人跟朝廷作对。

“对了,今天谭纶全浙会馆开门了,你去吗?”张居正这话就像是一个狠厉的巴掌,扯了张四维左边一下,又扯了张四维右边一下,扯得张四维脸面皆失。

左边这一巴掌,是扯得全浙会馆开门,张四维没有官身,就去不得。全晋会馆新党魁葛守礼走马上任,宴请时候,张四维也不能去,京城的政治活动,跟他这个没有官身的张四维,没一丁点关系。

全浙会馆,连马芳都能去,因为谭纶作为大司马,开口为马芳说话,以折冲之功,给马芳开罪,让马芳在输贿案中,得以全身而退,虽然去了大同左都督的官职,这不很快就回京了吗?

谭纶作为恩人,马芳高低要去谭纶的会馆里道个谢,磕个头去。

但是张四维不能去,张四维没有官身。

这右边一巴掌,则是更重,扯得晋党正在失去本来的作用,浙党正在凝聚,可以权衡张党势力在崛起,浙党这个势力一旦根深蒂固,晋党失去了所有的作用。

人不能一无是处,一点用也没有,不然,终究是会被清汰的。

“谢元辅先生提点,我知道轻重了,天色已晚,就不耽误元辅先生前往全浙会馆了。”张四维又被扯了两巴掌,他恨意滔天,但是却不能做什么,还是得道谢。

“送客。”张居正也没站起来,让门房过来把张四维引出去便是。

游七有些面色奇怪的说道:“先生让这东西上门,是为了把骂他丑的这个是非因果,揽到自己身上吗?”

“一部分,主要是为了骂他。”张居正说道:“敢动我的人,先是刺王杀驾案污蔑戚帅,而后是陆树声,再之后是李乐,我让他进门,主要是为了羞辱于他。”

游七这才了然,笑着说道:“他拿着银子上门讨骂,咱们骂了他,他还得谢谢咱们呢。”

张居正眼睛微眯说道:“我还要杀了他。”

这是张居正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而清楚的表态,要把张四维屈辱的死掉,要把晋党这个脓疮完全祛除!

张居正不是没本事做到,而是没有皇帝皇权给他撑腰,他就得瞻前顾后,就得防备宫里猜忌他要做些不能做的事儿。

现在,皇帝给张居正撑腰了。

至于宫里的两宫太后,张居正也不去多想,小皇帝既然几次三番的为他站台,肯定是小皇帝找到了对付两宫太后的办法。

否则今天小皇帝踩着点回家的行为,过去李太后就下令让张居正为皇帝写罪己札记了,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明宫里,是小皇帝在做主,或者说以皇帝为主导。

这就足够了。

“走,去全浙会馆。”张居正站了起来,谭纶这个浙党,是张居正对于吏治的一个思考,至于有没有成效,还得看看再说。

全浙、全楚、全晋会馆都在一个坊里,几步路就能走到,张居正是最后到的,他是今晚到全浙会馆的最大人物,自然最后才到。

戚继光已经回京,谭纶开馆,戚继光自然要过来,只是不会领全浙会馆的腰牌,见到张居正的一瞬间,两个人互相笑了笑,心照不宣。

大家二十多年的友谊,绝非靠着一块腰牌维系,失去了那块腰牌,对于张居正和戚继光而言,都失去了枷锁,反而更加方便做事。

戚继光和杨文在说话,两人出身蓟州,本身就是上下级关系。

晋党党魁葛守礼带着马芳来到了全浙会馆,马芳需要感谢谭纶在文华殿上的仗义执言,若非如此,在输贿案中,马芳决计讨不到好,也不会如此快速回京来,葛守礼过来,是高举尊主威福之权,与浙党修好。

马芳长得十分魁梧,但已然有些老态,马芳已经五十五岁了,虽然还上得了马,拉的了弓,但是在个人武力上,已经很难跟年轻他十一岁的戚继光相抗衡了。

吴百朋也因为京营提举将才之事回京三月有余,等到京营提举将才事结,吴百朋还要前往宣大阅视鼎建,这一次是盯着王崇古把窟窿堵上。

新晋的吏部尚书张翰不是浙党,他是浙江仁和县人,虽然和谭纶、戚继光、杨文、吴百朋等人并不是熟稔,但既然叫浙党,作为浙人,他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张翰在朝里没有根基,能活动,自然要活动下。

年轻一派,则是以沈一贯为首各自交谈,沈一贯是浙江人,隆庆二年进士,庶吉士,翰林院编修,沈一贯的父亲沈明臣是胡宗宪的幕僚,沈一贯能读书,还是当年胡宗宪给的钱,这些年,沈明臣、沈一贯、汪道昆一直在为胡宗宪当年的冤案奔走。

张居正注意到,俞大猷并没有来,海瑞也没有来。

谭纶开启了开海的风力舆论,也是隆庆开关的促成者,按理说同样支持开海增收的海瑞,应该过来和大家认认脸,毕竟在京师做事,可是海瑞就是不肯来。

俞大猷已经到了北土城下榻,但是俞大猷也没到全浙会馆,而是去了朝廷给海瑞租赁的家宅之中,感谢海瑞的提举。

海瑞太穷了,到了京师租房子住,还是内帑专门给了一笔安家费,才算是安顿下来。

张居正也没多留,送了谭纶一本古书,又送了谭纶一把长弓,作为开馆的贺礼,简单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全浙会馆。

张居正为谭纶开馆以壮声势。

全浙会馆要比全楚、全晋会馆小得多,大约只有十多亩地,但足够用了。

万历元年九月初五,宜结亲、会亲友、出行、乔迁、纳财、造畜稠,忌行丧、上梁、作死。

文华殿上,张居正翻出了一本奏疏,开口说道:“礼部上奏言:选净身男子,三千二百五十名,分拨各监局应役,乃致主上生疑盛怒,严旨忽传文渊阁,使臣措手不及。”

“陛下问:三千二百五十名净身男子从何而来?近无战事更无战俘幼童,既非官阉,私阉入禁,可符合祖宗成法?”

“万尚书,你来回答陛下吧。”张居正的这一本奏疏,对准了新晋的礼部尚书万士和。

张居正之所以要瞄准万士和,因为陛下要办的宝岐司,选址在了西苑。

万士和带着礼部诸官,以祖宗成法既有定制,不可轻易更张为由,反对西苑设立宝岐司,而应该把宝岐司设立在户部之下,宫墙之外。

冯保看张居正已经开火,立刻厉声说道:“万士和,你们这般大臣,非要把手伸到禁城之内,是何居心!用意何在!到时候宫里出了事儿,万士和,你担得起这个责吗?你满门九族,担得起这个责吗!”

冯保就负责咬人,把话挑在明处,隆庆二年议和以来,朝中并无大规模的战事,非官阉不得入禁,这三千多的净身男子都是谁的人?!

万士和惊恐万分,赶忙对着月台说道:“臣听闻陛下身边只有七人用度,实在是有失体面,遂上奏以闻,嘉靖年间,亦有私阉入禁,臣惶恐。”

嘉靖年间,的确有礼部选净身男子选入宫禁之内。

冯保嗤笑一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虎视眈眈的看着万士和厉声说道:“万士和,你当咱家不读书是吧?也对,你刚做了廷臣,对咱家不甚了解。”

“嘉靖二十一年,世庙遭宫婢变生榻寝,自此移居西苑,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独辅弼得时见,一应大臣选阉婢,皆不能入禁。”

“万士和,咱家读书!你说的祖宗成法是谁家的祖宗成法!你家的吗!你一个礼部尚书,还没我一个宦官读书读得多吗?!”

冯保咬人是极为凶狠的。

葛守礼看着直乐呵,自从葛守礼带领晋党换了个打法后,冯保已经不再对葛守礼如此这般龇牙咧嘴了,现在轮到礼部吃这个苦了。

“陛下,臣诚不知。”万士和听闻面色变了变,他赶忙甩了甩袖子,跪下大声的说道。

朱翊钧手中笔不停,连抬眼看万士和的想法都没有,平静的问道:“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祖宗成法?不知道就好好读书,你看朕,朕听政都在读书,在文华殿上,不读书是要被人骂的。”

“不知道冯大伴读书?冯大伴领了司礼监的差事,办的很好,汝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祖宗成法,却以祖宗成法摇唇鼓舌?”

“是不知?还是明知故犯?”

朱翊钧停笔,语气变得严厉。

旧的礼部尚书陆树声为族党张目,随着杨博离任,陆树声走了,新的礼部尚书万士和,天天拿着祖宗成法、法三代,皇帝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总是想把皇帝用各种礼法的绳索,捆的紧紧,半分不能动弹才罢休。

朱翊钧对两任礼部尚书,都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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