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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拱桥、植物、分配工作

“各位来自乌女大学的同学,我是钱安聚居区幸存者指导中心的讲师,张济。”离得太远,李俭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样,但从轮廓来看,大概是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

疲惫的声音借助话筒和扩音器的力量传遍礼堂,设备质量倒是没有身下的座椅那么差劲,音色出乎意料地清晰。

“这里是幸存者进入永久聚居区的第一课,为了适应新形势,充分贯彻……(一段官面的开头)”

不过官面开头也有信息蕴含其中,李俭努力提取了一下,总结出几条信息。

首先就是秩序还在,华夏依旧还是那个华夏,设立钱安聚居区是在更高层点头之后才落实的决定,并没有发生各省各自为政的情况。

第二就是社会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进行改组,过往的经济、文化、政治行为,已经在重组中。严格地说,现在是全国军管时期,不过大家的生存压力还没有变得更大,所以有些方面并没有显得很严厉。

作为执行公权力的单位,目前这份职责被移交到钱安聚居区大会,简称“区大会”。如果没有更上一级的指令,钱安聚居区大会就是“县官”。

区大会负责聚居区内除了军事以外的所有事务,并对聚居区外围防御的部队提供所有支持。

包括给养、人员、技术等。

而幸存者指导中心则是设立在聚居区生活保障指挥中心之下,生活保障指挥中心又隶属民政部,民政部再隶属区大会。

“我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大家简述世界发生的变化,告知各位目前所获的有利于正确认识世界的信息。”张济讲师应该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工作,熟门熟路地打开ppt,放映幻灯片。

“首先是世界发生变化的时间。经过测算,动物变异的时间与人造卫星偏离轨道时间相同,为2019年11月2日下午2时54分34秒,小数点后不计。这是世界变化后的地球,众多人造卫星偏离轨道前拍摄的图像,根据专家组重新建模后,构成这副地球模型。”他切换了一张幻灯片,让现在的地球模型投射在身后的白墙上。

一张世界地图被徐徐铺开,没有按照国别上色,仅仅保留了地表原来的样貌和云彩的模样,就像是谷歌地球里带着云彩模拟的地球模型。不过和谷歌地球里圆滚滚的地球有些区别,这张世界地图是经过处理的,标准的矩形地图,甚至连椭圆形地图都不是。南北极被展开,做的像是和赤道一样长。

在这种地图上,越往两极靠的国家,看起来越占便宜。国土像是凭空翻番一样——实际上当纬度达到六十度的时候,做了这样处理的地图的横向距离便已经翻番了。

北极和南极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长条形的冰原,躺在南北两极。

位于亚细亚最北边的那个国度,虽然自称是欧洲国家,但此时横亘在亚细亚的国土看着像是被特别延长了,占尽了便宜。

这种世界地图叫什么名字来着?这种处理方法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名字,但那是什么呢?

李俭看着地球模型,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等等,这是处理之后的世界地图,还是地球模型?

李俭抬眼看了下本张幻灯片的标题。

地球模型。

李俭:?

这不是世界地图吗?而且还是处理之后的那种?

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东西可能不是世界地图,李俭陷入了混乱。

像李俭一样在短时间内意识到这玩意代表着什么的学生并不在少数,不明就里的学生只是看着墙上投影的幻灯片,而这些发现异常的学生已经看傻了。

张济讲师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而不学则殆”的机会。他拖动鼠标,按住地球模型的一端,将其缓缓地转了个面。

那片作为“世界地图”而为学生们所熟知的广袤大地和海洋的组合体,就像是饼干一样被翻了个面,露出它从正面以外的方向能够看到的样貌。

该怎样形容它的样貌呢?如果拿出一个圆柱体,取出圆柱体的侧柱面,也就是展开后可以变成矩形的那一块,保持着它的圆筒形,将圆筒沿纵轴切成两半,变成两座“桥拱”,其中一半向外的那一面,就是人们所熟知的地球表面。

“实际上,我们现在生活的地球,已经不再是球了。我们正居住的表面被不知名的力量摊开,从赤道向两极,随原纬度升高,被填充的地区就越多。直到南北两极的极点,那里几乎全部被某种地块填充,在高空的人造卫星看来,地球就像是曾经的墨卡托投影地图(任何位置经线和纬线都垂直相交,使世界地图可以绘制在一个长方形上)一样,变成一面是矩形的某种形态。”张济讲师展示着可以转动的地球模型,让学生们了解到,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么地球应该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知道同学们会有很多问题。你们是来自一本大学的学生,刚才对接的时候我听说,你们有工科的学生,也有理科的学生,还有体育学院的,想必能对这样的地球模型产生一些基本的疑问,我会慢慢解答。”张济讲师看来真是“讲师”。

“大家可能会关心,地球现在被摊平了,还莫名其妙被填充成了墨卡托投影的长方形,那么这个长方形的地球有什么特点是我们已知的呢?首先要与大家介绍,现在的地球,长边与赤道圆周长相仿,约为四万千米,曲率半径为无穷大。短边是曲边,根据模型计算得到的短边长度约为两万千米。”

“应该已经有同学猜出来了,短边作为曲边,其曲率半径竟然惊人地处处一致,为原地球平均半径的6371千米。”张济讲师的发言引起全场大哗。

稍微有点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哪怕不具备地理常识,根据数据在脑内建模,也能意识到这个模型是什么东西。

如果这个宇宙没有发生变化,那么现在的太阳系中,原本属于地球的第三颗行星轨道上,正飘着一个桥面有四万千米宽的巨大半圆形拱桥!

李俭不由得惊呼出声,不过在所有人都叫喊起来的阶梯礼堂中,他的声音还算是小的,以至于只有坐在身边的室友们可以听清:“不对,这不可能,如果是那样的话,除非我们就在长方形的正中心,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我们都会被存在水平分量的引力拉向正中心啊?海洋和江河应该会明显倾斜……”

“同学们,请安静。”张济讲师敲了敲话筒,刺耳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

好吧,他应该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了。

“刚才我听到,在同学中,有一个关键词被反复提到,那就是引力。是啊,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地球如果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凭什么我们受到的引力还和以前没有多少区别呢?它不应该随着我们在地表的移动而变换方向吗?”张济讲师将幻灯片切换到下一张。

“关键就在这里,这也是解释之后卫星坠地情况的出发点。给大家看一张人造卫星脱轨前拍摄的单张图片。”

图片上的地球,依旧是墨卡托投影地图的样子,但和地球模型不同,在这张墨卡托投影地图的四周,竟然是连续的地形。

换句话说,这张图片上的地球,拍到的不是“一”个地表,而是“一点几”个地表。

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在过去一切还正常的时候,单个摄像头对球状星体的一次拍摄结果,只能拍到接近“零点五”个地表。

当摄像头能拍摄到“一”个地表的时候,就意味着这颗星体的表面被完整的展开。

那么拍摄到“一点几”个地表呢?

这颗星体的表面不仅被完整的展开了,甚至还发生了对应位置的拓扑复制?

地球模型变成能被一次性拍出墨卡托投影地图的模样,已经足够恐怖了,但为什么人造卫星拍到的是“一点几”个地表?哪怕地球变成了墨卡托投影地图的模样,能拍到的也只应该是“一”个地表啊?

李俭只觉得恐惧。如果刨去发生在动物身上的狂化,与这样的地球变化相比,所有活在地表上的生物竟然都还活得不错。

能够实现这种效果的伟力,如果对地球上的什么东西存在敌意,压根不需要让地球变成这个样子。

维持这种“现状”平衡比直接地粉碎地球还要有技术含量,不论这是自然现象还是“人为”现象,能够从中体会到的,只有强大。

在这样的变化下,整个地表上的生物还能存在,都不是在刀尖上跳舞那种和善的情形,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如履薄冰!

不论维持着现在地表的机制是什么东西,只要那玩意有一丝一毫的偏差,现在的地表状态全都得改天换地。

“这就是人造卫星拍摄的结果。单个人造卫星,单次拍摄,能在同一片地表上发现两处一模一样的地貌。经过分析,目前公认的猜想是,在现在的地球表面,某一处地方,沿着经线,出现了一片空间断层。这片空间断层从何处出现尚不清楚,但可以明确的是,它起码覆盖到了我们能发射的最高的人造卫星轨道。说得简单点,是空间出问题了。”张济讲师掏出一座半米来宽的实体地球模型,向大家示意这是个多么奇特的构造。

“假设,我是说假设。有一片空间断层,它紧贴在展开后呈长方形的地球模型的两边。”张济讲师将自己的双手紧贴在“拱桥”两边,像是拱桥的护栏一样。

“现在,有人从地表上,像我的左手走去。当他穿过我的左手手掌时,他从我的右手手掌踏出,来到了地表的这一边。实际上,在过去,我们时时刻刻都可以这样穿过经线,从某度正一分走到某度,再从某度走到某度减一分。这很正常,因为那个时候,地球还是个球,每个经线的东边和西边都是连在一起的。”

“但是现在,在地表的边沿,我们尚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空间断层。它将已经断裂的经线两边贴合起来,就像是没有断裂一样。这种假设乍听之下是违背奥卡姆剃刀原则的,不过我们应用它有其原因。如果不采纳这种假设,我们将无法解释为什么地球变成一座弯曲的拱桥,变成了墨卡托投影地图之后,竟然还能让我们在不同经度不同维度的地表,感受到和先前一样的重力,以及在所有人造卫星单次拍摄的照片中,会在不同角度拍摄到分析后完全一样的空间。”

“由于人类尚未拥有可以测定空间状态的仪器,光学实验也无法分辨这样的空间断层,所以我们仍未得知,这片沿着经线分布的空间断层具体在哪条经线上。对所有我们之前已知的物理规律来说,这片空间断层两边的空间对它们来说都是连续的。换句话说,即使这片空间断层就从我们的礼堂中穿过,这座礼堂在没有空间断层的地表上被分开,一半落在这一边,一半落在那一边,它在空间断层存在的时候,依旧是连续的。”

从每个人的反应来看,张济讲师所说的话,显然不是大家都能明白的。

空间断层这个概念,李俭还没有学过,但从张济的表述来看,起到的仿佛是无形的任意门的作用。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引力不会随所处经纬度变化而变化方向的问题确实得到了解释。

毕竟有这样的空间断层存在着,就横向——也就是原纬线方向——而言,仿佛有无限长的空间提供径向引力,不论人处在横向的哪一个点,横向分量都会被抵消。

而纵向——也就是沿着原经线方向——的分量,在空间断层的影响下,就如同一个圆对环上一点做引力积分。

最后的数值无所谓,那是数学家要做的事情,一般路过大众只需要知道这份引力是指向圆心就ok了。

所以说,引力依旧垂直地面向下的现象,可以由空间断层假设补全。

人造卫星单次拍摄能拍到“一点几”个地表也可以由此解释。如果有空间断层,那么对人造卫星来说,照片中横向每隔四万千米,都会出现同样的景色——如果清晰度足够高,且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么传来的景象就会因为光速并不是无限大而产生时刻上的差距——相邻的两次重复间会相差零点一秒左右。

这样想的话,这个假设确实很有价值。

但还是很恐怖。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地球变成这个样子……

李俭看了看室友们的状态。

大家的表情都挺僵硬的,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们究竟是都听懂了还是都没听懂,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在现象背后的恐怖,或者意识得比自己想到的东西更恐怖。

“各位可能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可能不知道了解这些对未来有什么用。区大会安排我们为各位幸存者传达这些信息,是为了让大家清晰地了解世界在11月2日的下午发生了什么变化,基于已知的信息,调整自己的人生规划,明确个人意愿。”

“我刚才所说的信息对大家来说,可以不起任何用处。如果你们没有听懂,之后会安排申请学习的机会。如果各位既没有听懂也不愿意搞懂,那么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就行了——在聚居区中,只要大家服从安排听从指挥,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好好生活,事情不会变得更差。”张济讲师动了动手指,将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

“那么,接下来讲解关于人造卫星集体坠落的问题。”

“大家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简单地说一下。人造卫星在轨运行,要保持自身高度,并不是通过一个劲地向地球方向喷射物质,获得反推力实现的,而是通过高速飞行,使其受到的引力和保持圆周运动所需的向心力相当,从而实现同高度在轨运行。”

“这其中的关键便是,人造卫星应当围绕着引力中心作圆周运动,以此将引力作为自己所需的向心力。而在地表被变形成拱桥状后,再要通过作圆周运动使引力成为所需向心力,便难以做到。”

“首当其冲的是沿赤道作圆周运动的人造卫星,它们的速度方向决定了它们如同在一块平面上做平抛运动,很快便会落到地面上。”

“大家听到人造卫星会很快落到地面上,应该会意识到,月球作为地球的卫星,也是绕着地球飞行的,为什么它还没有掉下来,还没有明显地变大,还没有与地球相撞。有关日月的问题,目前还在研究中。只是目前从地表进行的观测结果,似乎月球并没有发生轨道偏离的迹象,各种月相和世界变化之前是一致的。”

“随着人造卫星轨道越来越与经线重合,做平抛运动的竖直加速度也就越小,这是由于经线方向存在与地球平均半径相同的曲率半径,在天上进行轨道飞行的人造卫星,其经线方向的曲率半径也一比一地继承了过去的半径。”

“按照这种说法,原本轨道沿经线方向行进的极地轨道卫星应当保持在轨,但它们依旧坠落了。这是由于纬度越高的地方,被填充的地块越多。被填充的地块周围,有空气阻力较强的‘空气墙’存在。其存在原理尚不可知,但过去的地球地表并未出现填充地块所具备的空气墙。我们将新出现的,被空气墙包裹的填充地块,目前设定为禁止进入区域,等到查探结束后酌情开放。”

“被空气墙包裹的填充地块在地表随机分布,有些撕开了我们原本兴建的交通基建设施,重新规划运输路线是目前的首要任务之一。或许你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现在所处的钱安聚居区西南角并不是原本的钱安市西南角,究其原因,便是从这里再向西南的空间中,出现了填充地块。为了绕开空气墙,也为了聚居区尽可能排除一切可疑因素,钱安聚居区的划分便只能划到那里。外面是西南门,西南门到这边,也就是你们进来的地方,是军管营地,进了内门才是永久聚居区,这里没有填充地块,也没有变异的动物。”张济讲师对着ppt解说,将钱安聚居区的全貌在众人眼前展开。

李俭看着墙上的地图。这确实不再是钱安市了,原本的钱安市,一个市的面积能顶的上四分之一个省,而现在的钱安聚居区,几乎被一块涂成紫色的填充地块拦腰截断了西南角,东边离海最近的地方也被一处填充地块侵占,形成向聚居区内凹陷的口子。

北边也有一块涂成紫色的填充地块,那倒没有侵占到原本钱安市的地盘,但也把它与北边的水网隔开了。

听讲师的意思,现在还没有针对填充地块的系统性研究,或许已经开展了小型微型的行动,但绝算不上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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