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镖局很热闹。看书神器.
神威镖局实力平平,却一直因为在吴越王的照顾下,声势煊赫非常。如今总镖头做寿,当然要热闹得很了。吃这口江湖饭,自然要交些江湖上的朋友。神威镖局分局开遍了江南江北十三省,生意几遍全国,当真可以说是朋友遍天下。铁万常又存心借着寿筵之机再多交些朋友,因此大撒请贴,武林中稍有头脸的人物,几乎都接到了一份。铁府从八月就开始准备了,此时张灯结彩,喧呼扰闹,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府内宾客人头攒动,当真是热闹非凡。铁老爷子乃是寿星,当然要高坐在明堂上,等待大家祝贺,他儿子铁中英,代他站在门口揖客。五湖四海的宾朋都满面笑容,一面打揖,一面说着吉祥祝福的话进了铁府。
郭敖搔了搔头,道:“我们空手前去贺喜,不是很好吧?”
柏雍道:“当然不是很好,那样我的脸都会给你丢尽的。”
郭敖瞪眼道:“为什么丢的是你的脸?你当初不还装扮成神威镖局的镖头么?难道不应该给总镖头拜寿?”
柏雍嘻嘻笑了声,道:“我那时乔装打扮了,谁都认不出来。你看不是有很多人空手进去了么?咱们赶紧跟上去,就混在他们中间好了。”
郭敖不屑道:“那是江湖上打秋风、混饭吃的,你要混自己混去,我可不奉陪了。”柏雍“哦”了一声,忽然拿出一物,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送点礼物了。这……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破烂?还透着一股汗腥味?你怎么不找点金子啦、银子啦什么的藏在怀中?”
就见他手中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皱着眉头,将那册子远远举了出去。那册子年岁甚久,纸面已有些黄,想来一直被人揣在怀中,不但封面皱巴巴的,而且透出股很浓厚的汗味。册子的页工工整整的写着几个大字:“于公长空知见集”。
郭敖脸色剧变,大叫道:“你……你什么时候偷去的?”一伸手,向那册子抓了过去。
柏雍扮了个鬼脸,笑道:“就在刚才你不奉陪的时候。”嘴里说话,身子一矮,将郭敖的来式躲了过去,一面道:“我看你珍而重之地藏着,以为是什么宝贝,哪知就是这么个破东西。我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啊……”他一面躲避着郭敖抓过来的双手,一面将册子打开,念道:“壬午之秋,金张之馆,旁舒清锋,怀心赤县……咦,你的文采挺好啊。”说着,将那册子不住翻弄着。
那册子上记载的乃是郭敖回思于长空的教诲时所写的文字,平生从未给第二个人看过。此时听柏雍旁若无人地念出来,心下不由大急,连出几爪抓不住柏雍,见他越翻越后,这种**被尽数窥探的怒气再也不可遏制,冷哼一声,探出的右手倏然翻出,周围气温骤然降低,只见他五根手指连环弹出,每一弹,便是一道充盈的剑气,割裂而出!这一下突如其来,两人相隔又近,剑气咝咝暴响,将柏雍密密麻麻地困住,一齐向中间收拢过来!
柏雍怪叫一声:“你想杀人灭口!”那郁怒奔的剑气却全然不停留,宛如晴空雷电,轰然击下。五道剑气相互扣合,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柏雍叫道:“还给你就是了!”一抬手,向郭敖掷了过去。郭敖将这册子看得极重,剑气急回收,以防伤及那小册子,一面真气激荡,在一瞬间将极刚之力化为极柔,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将册子稳稳拖在中间,收了回来。这一招乃是从武当剑法变换而来的,精妙绝伦,那小册子丝毫没受到损伤。但郭敖仍然仔细检看了,确信它一点破损之处都没有,方才又珍而重之地收到怀中,依旧藏了起来。
柏雍微笑看着他,道:“这小册子对你就这么重要?”
郭敖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柏雍笑道:“其实越重要的东西,就越容易成为桎梏,豁达如你,我本以为已经看得透了。”
郭敖默然,缓缓道:“看得透就是看不透,谁能真正讲得清楚呢?”
柏雍大笑道:“你这话说的好,真有几分老和尚的味道,走,咱们去城外的十里铺吃狗肉去,贺就是不贺,不贺就是贺,管他的呢!”说着,揽着郭敖的手,就向外走去。
外面不是门,也不是路,是一张笑脸。一张能够说得上英俊、谦和、雍容、精干的脸。这张脸正满含了笑容,带着两只高高揖起的手,挡在两人面前。郭敖皱眉道:“你待怎的?”
那人笑容丝毫不减,道:“在下铁中英,人称铁面虎,今日一见,才知两位才是人中龙凤,在下就算是虎,只怕也只是一只壁虎了。”
柏雍笑道:“你是壁虎,那我们也就只好是草龙纸凤了。”
铁中英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道:“两位要去哪里?”
柏雍道:“十里铺有好狗肉,好烧白,我们准备去那里喝酒去。”
铁中英道:“这里就有好狗肉,好烧白,保证和十里铺的是一个锅里煮的,一个缸里舀出来的。而且出锅绝不过一刻钟。”
柏雍点了点头,道:“那可实在不用去十里铺了。可是……”柏雍指着铁府里面道:“这里明明堆满了山珍海味,铁兄为什么只请我们吃狗肉?”铁中英大笑道:“两位想吃什么,尽管自便,此后铁府随时为两位敞开!”
柏雍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叨扰了,走、走,咱们去给老爷子祝寿去,一杯酒就祝愿老爷子寿长一岁,今日不喝够千杯,我绝不离开!”拉着郭敖就向里面走去。
郭敖道:“你不跟那些打秋风的混在一起的?”
柏雍笑道:“我已经送了礼了,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在一起?”
郭敖疑道:“送礼?你送过什么礼了?”柏雍道:“笨蛋,就是你的剑法啊!有见了剑神神剑,还不赶紧请进来的人么?”
铁家手段真是豪阔,那厅堂连同院中中足足摆了上百桌酒席,几乎全部满座。柏雍拉着郭敖在人群中不住穿梭着,这张桌子不好,那张桌子也觉得不好。郭敖浪荡惯了,倒不觉得坐在这张桌上跟那张桌上有什么区别。又走了几十张后,柏雍忽然道:“找到了!就是这张最好!”
铁家的院子是按照江南庭园的格局布置的,曲池流水,峰峦竹林,全都具体而微、极具匠心地布置在院中。柏雍指着的那张桌子,临清水,对碧山,乃是整个院子中最好的位置,但奇怪的是,这桌上却只坐了一个人。
那桌上也只摆了几盘素淡的菜色,并不象别的桌上那样山珍海味,层出不穷。当座之人,身着一袭平常的灰袍,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但周围桌上的来客,脸上都露出种很局促的神色,似乎只是靠近了这人,就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诱出内心深处莫名的不安来。
那人坐姿极为随意,身上更未透出一丝的真气。四周笑语喧嚣,他却看也不看一眼,缓缓举杯。他脸上神色极淡,一如蓝天深处最渺远的一朵白云,悠然卷舒,却自有掩不住的出世之姿。
郭敖脚步顿住了。他的剑气已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此人乃是他平生仅见的大敌。他并不想与此人同坐,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此人的目光下。
柏雍却全然不管,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坐在那人对面,一把将那人面前的酒壶抢过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赞道:“果然是好酒,比十里铺羼水的烧刀子好多了!喂,你怎么不过来坐?”
郭敖走过去,缓缓坐下。他的脸色变了。
对面那人微笑看着他们,在午后眩目的阳光中,他目中神光隔空传来,反耀出两重奇异的光晕,仿佛无法穿透的彩之洪波,随着他心灵的摇曳。两重彩晕氤氲流转,又透出种莫名的妖异感,既华贵又平凡,既亲和又冰冷,正午太阳的光辉都为之黯然。这样的眸子,郭敖曾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