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戚长容越行越远,绕过上京统一的青石街道,踏上贫民窟深处的碎石路段。
很快,她脚上那双价值不菲,镶嵌了金线的靴子被污垢沾染,衣摆处也有了些许的泥点。
在手炉失去温度之前,戚长容终于走到贫民窟里的一栋破旧宅院前。
外面守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见她来了,苍老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春雨微寒,贵人远道而来,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戚长容收了伞,老者平稳接过。
她笑道:“有劳老翁。”
此处宅院稀疏平常,没有任何出奇之处,里面甚至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任何景致点缀。
但就是这栋宅子,已经是贫民窟里最显赫的存在。
老翁将人领了进去,屋里有几人正忐忑不安的等着她。
戚长容推门而入,那几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在她身上,有敬畏也有惊讶。
罗一起身,恭敬道:“殿下。”
旁边的人也有样学样,在主子未落座之前,谁都不敢坐。
戚长容从容不迫的行至主位坐下,老翁早已准备好热茶,待她整理好之后双手奉上,一举一动间皆是熟练。
显然,老翁已经习惯伺候她。
她也不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戚长容轻抿一口热茶,这才淡淡道:“都坐吧,不必拘礼。”
老翁在最靠近她的位置坐下,半阖着眼眸,一副老态龙钟,要睡不睡的模样。
在场唯有一人失了态而不自知。
望着眼前稚嫩却熟悉的面孔,特别是戚长容每间酷似晋安皇的神态,马正理震惊的张大了嘴,忘了行礼,也忘了身遭的一切。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当初他被贬离京时,曾在囚牢中隔着人海看见被晋安皇抱在怀里俯瞰天下的小太子。
他们的模样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晋安皇英气太甚,而太子面容更加柔弱,想来定是遗传了琴妃的弱不经风。
眼看戚长容面无表情,马翠心里一个咯噔,唯恐父亲的失态引来东宫不满,忙暗地里扯了扯马正理的衣袍,这才使他徒然从梦中惊醒,大步跨至客堂中央,一撩衣袍跪下,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罪臣马正理,叩见太子殿下。”
马翠随之下跪,匍匐在地,唯有双肩颤动表示出她的不平静。
父女二人不曾多言。
即使在踏足这间屋子之前就知道找他们的是怎样的大人物,都不比亲自看的这一眼来的震撼。
马家祖上三代为官,效忠戚氏皇族近乎百年,轮到马正理这一代犯下大错,本以为带罪之身永无回京之日,可今时再见旧主,他们如何能不动容?
相比他们的激动,戚长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道:“二位请起吧。”
马正理听命起身,一大把年纪居然湿了眼眶。
戚长容再道:“坐。”
父女二人身体僵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活像提线木偶似的。
见他们如此,戚长容把玩着茶杯轻笑道:“你们不必紧张,孤只是有疑问不解,想从你们嘴里得一真实答案罢了。”
马正理神态严肃,闻言一颗心不住的下沉,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未被贬出上京之前,他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员,如若不是天家恩典,许是一辈子都没有面见东宫的荣幸。
而今太子居然有想请教他的问题……
能让当今太子不惜冒着触怒龙颜也要将他接回上京的疑问……他不得不多想。
戚长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正理,见他焦躁不安不敢直视她,轻叹道:“想必马大人已经猜到孤要问什么了。”
咯噔一声,马正理心沉下谷底,最后一丝庆幸也宣布破碎。
他像是只突然被踩中尾巴的猫,几乎是掩不住情绪慌乱的回道:“草民多年前便因罪罢官,哪里当的殿下一声大人,况且草民愚钝,又远离上京多年,实在不知殿下到底想问何事。”
为掩心虚,也怕被看出破绽,马正理迅速低头,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就算死在常青县那间小院子里也不错,至少不用顶着莫大的压力面对现下的情景。
屋里气氛沉寂,戚长容早已料到马正理不会轻易松口,闻言也不失望,直接问道:“关于十年前凉州临城一战,孤有诸多疑惑不得其解。奈何当年所受到牵连的人大多避世,孤能找到的唯有马大人一人,特将你请回京,就是为了此事。”
她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就这样大大咧咧的问了出来,毫不避讳屋中的其余几人。
马正理额上冒出几滴冷汗,颤动着嘴唇道:“真相当年便宣之于民,正是因为君家家主因一时之过做出错误判断,以至消息传回上京过晚延误战机,最后导致惨剧发生,殿下随便一查就能知晓,何必特意问我一遍。”
这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马大人怕是弄错了,孤要的是少数人眼中的事实,你知道,但是不愿意告诉孤。”
马正理一阵沉默,不再妄图糊弄她,但也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戚长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见从他嘴里实在挖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咄咄相逼,坦然道:“马大人舟车劳顿,这段时日就放心的住在此处休息,孤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