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十里不同音,风俗也各自不同,临城县这里大年初一是吃汤圆的,许县大年初一要吃红糟鸡汤煮的面线,加鸡蛋称为太平面。临城县到许县这里的村落则大年初一喝红糖桂花茶,吃金桔,刘老大出外,则客随主便,早起吃了店家送的猪油芝麻汤圆,又甜又油又香又糯,吃到嘴里甜滋滋的,刘老大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多吃了几个,吃得有些塞住了,中饭便随意啃了个饼子就茶,这一天客栈外热闹无比——临近几座村的村民进城来了,他们起得更早,侵晨便起来拜祭过祖宗,吃了早饭便一起往城里赶。
城里的小商贩们也不过年的,除夕夜备货,今日沿着街两边全是摊位,卖花、油、绳的,卖布的,卖镯子首饰的,卖小孩玩意儿零嘴的,连卖顶针的有,一条街塞得水泄不通,只有孩子还能腿缝里奔跑,手里不是拿着糖人,就是举着风车,还有擎着炸鸡店的炸物的,『舔』着叮叮糖的,凡是食铺排了长队,吃食种类比腊月里更多了,还有城里住户的孩子也来凑热闹,站街指着小吃摊胡『乱』喊着‘芙蓉燕菜!’,这是听了昨日的相,念念不忘还呢。
城里的亲戚也,小商小贩也罢,不免又要费了唇舌,向乡下的亲戚解释昨晚的见闻,绘绘『色』地形容着灯,兵,还有些节目。听得这些见识更少的乡下人直瞪眼,个个惋叹自己昨日没有进城来赶这个热闹,又说着今年乡下唱不唱社戏,街人『潮』汹涌,处处是欢笑语,是橙红『色』的衣裤,人们的脸『色』还比衣裤更红。
要是这种料子有深『色』的便了,出去贩盐时实也用得上,刘老大站窗边眺望街景时心不焉地想,他已听马百户说起过这种‘仙衣’,的确结实,而且耐脏,哪怕踏入污泥,水一冲刷便干净了,实是很便于干活的。只不为什么劳作的衣服用如此贵重的衣料染织——难道六姐来的地方,这样的染织技术也是随处可见,可以这般抛费么?
必定是个刘老大无法想象的世界,想到这里,他不禁连连摇,暗斥自己荒唐,便是仙界怕没有这么,再说仙界中又哪有老百姓的容身地呢?——他不由又想到了昨晚买活军的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如此葳蕤了一天,到半下午,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思绪反而也随之清明了不少,刘老大其实也是个场面上的人物,若不是昨晚被吓破了胆,绝不会如此不堪。此时心绪渐平,便又有了走南闯北、刀『舔』血的豪气,暗想道,“杀人不过点地,怕什么,鼎边糊还开着,吃一碗去!”
本地最的酒菜,公推是县衙食堂,这个自然是刘老大吃不到的,过年食堂也不开,至于餐馆他平日吃过太多,此时也没个耐心点菜,倒是鼎边糊这样的小吃,热热乎乎,冬日里来两碗最是便宜,再要个上三五个炸焦圈,来一碟卤海带卤豆干——昨日《报菜名》里的卤木耳要是有便了……
刘老大中午没吃,饿起来便难耐,收拾停披了件来临城县新买的棉袄——他还买了十余件打算带家去,这趟光买这买就花了四十多两银子——下楼挤到摊子上,见人多,便打算让摊主送进客栈,刚要招呼,身后便有人一拍肩膀,却是马百户家的少爷,笑道,“刘叔,我刚老远叫你,人太多了你听不见——快去县衙!我爹爹不使了多少力,六姐晚饭前抽了半个时辰来见你!”
一听说是六姐要见,周围人顿时肃然起敬,让开路来,刘老大又哪还记得肚饿?即追着世侄的脚步,赶到县衙,只见虽是假期,里却还有不少吏目轮值,气氛严整,和许县截然不同。自有人将他带到谢六姐的办公室,刘老大整肃衣裳迈进屋内,见到谢六姐坐桌前,倒不是昨日的军装打扮,随意披着一件大棉袄而已,说长相,实就是个普通姑娘,也绝非什么稀世绝『色』,但不如何,谢六姐大眼一转过来望着他,刘老大原本想的话全忘了个精光,双腿不由自主便抖颤起来,如面条一般,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要给谢六姐磕,“小、小的前来投效六姐,盼六姐开恩留用!”
让他多少有些安心的是,他听到顶传来了欢快的笑,谢六姐仿佛很开心似的,笑着指点着他,对身旁说相的马脸姑娘说道。“看看,看看!”
“这就是阅兵的作用!”
她这时候仿佛终于有了一点孩子气,得意地炫耀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你瞧啊小吴,私盐贩子丧了胆,这许县不就成了咱们的囊中物了吗?”
刘老大提了一天一夜的这气总算是松下来了,浑身筋骨为之一软,道自己至少已免去杀身之祸,几乎要呜咽起来,还平复情绪时,谢六姐让他站起来。
“我们买活军是不兴跪拜的。”她说,很随意地给刘老大倒了一杯茶,“坐下说话吧,下面我们来谈谈你的私盐买卖——你有没有想过扩大一下自己的业务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