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老头原来姓袁，他笑嘻嘻道：“怕什么，大不了我就不出这个门儿了！你姓柯的这么有钱，我还怕饿死在这不成？”
柯姓老人收好棋子，抚摸了一下棋盘，打算再与对面这个“棋艺”为数不多能与自己抗衡的老头下最后一局，“你怕啥，我不管你饭吃，你不还有个爱徒嘛！”
袁老头仍是笑嘻嘻点点头，深以为然，随后执白棋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率先落子棋盘，占据天元，也不抬头看众人，一个人嘟囔道：“下棋真好，棋子就落在棋盘上。”
柯老人不理会他的无礼手白子先落，默默跟上一记，落在边星，抚须而笑。而其余人则开始头疼了，因为在座的两人并不在乎他们观棋而语，只会依着自己的臭棋继续下，这般定力着实是超脱众人的，但恼就恼在这个袁老头，一旦他第一颗子落下时说了一句话，那么接下来的整盘棋，他每落一颗子就要疯疯癫癫的说一句话。
陆粒和李李一个想法，从他们的细碎言语中得知，棋室中人皆不下十段，纵然称不上国手，也与宫中棋待诏有一定差距，怎么会看两个明知棋力颇低的老人下棋呢。
那个白衣青年显然是看出两人的迷惘，就笑着解释道：“下棋与喝酒一般，有酒品当然也有棋品，两个老头虽然棋艺一般但棋品不错，加上棋室内的人日日灌注精神在棋盘，偶尔看看他们俩人，图个乐也当修养身心了。”
柯老人摆摆手，反驳道：“那可不是，你问问他们中，有没有想从我俩棋盘中以简观繁，破开自己当下棋技瓶颈的？”
白衣青年点点头，邋遢老汉又落下一子，摇头晃脑道：“棋子不落在棋盘上，才是下棋。”
“来着说是非，便是是非人。”
“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
“人见白头嗔，我见白头喜。”
“......”
陆粒看得怔怔入神，棋盘上的白黑交错，他还是看得明白，于是他分出心思想着邋遢老头的自言自语，很多其实自己在书上看到过，好像是出自一本集册，其中深意也不过是纸面意思而已，便有典故未曾听过，也不好现在询问。
十九道棋盘满满当当，只余下不到十个空格，柯姓老人下得满头大汗，衣衫湿透，颤颤巍巍落下一子，而姓袁的老头仍然面含笑意，手中抓起两颗棋子，落下一颗后将另一个轻放回棋罐，这是要投子认输啊？
他捡起刚刚丢在地上的破旧衣衫，边穿边言语，“黑白颠倒，落子如初，成圣有余。”
旋即老头盯着一圈还没反应过来的观棋人和柯老头，也不管是不是打脸，一个后步跑出棋室，一边跑一边叫喊道：“老子输了跑路怎么啦，这是为了你们好，裤衩子脱了你们一个二个不得自卑得跳塔？”
只见棋室门边探出老汉的大脑袋，一只手冲白衣青年晃了晃，皱眉道：“徒弟，干啥呢？快跑啊！”
白衣青年啊了一声，只是刚跑到门外，就哭丧着脸道：“师傅，棋室还是我的啊！”
陆粒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那个青年口中邋遢老头的倒霉徒弟就是他自己。
也不知后来棋室中的人如何了，陆粒和李李在那对师徒跑出门后也离开了棋室，再往上闲逛一圈，离着开船时刻不到一炷香了。上边的书画琴，暂时也没心思细看，陆粒的竹箱中装着几本在雨花县时买的山水游记，本意是在渡船上打发光阴，前一段刑江时日短，又处于夜晚时分，书还放在底部没动弹过。
路过刀剑坊，横七竖八列了一大堆刀剑，倒是李李饶有兴趣，说要是能回来就要进去好好看看，陆粒点点头，摸了摸藏在袖中那把余英送给自己又被自己取名为露珠的匕首。
直接上到最上两层，寺院简朴至极，只一座迷你“大雄宝殿”，连佛像都雕刻得有些扭曲，三个蒲团一后两前，插香的炉鼎倒是有着半人高，稀稀拉拉有着几根燃烧大半竹立香，陆粒释然，在门口时看到，只有竹立香是免费的，请别的香就需要添些香油钱。
整个“大殿”就是整座寺，只有一个胖胖的和尚盘坐在大殿左侧，一手持盘念珠，一手轻敲木鱼，口诵佛经。
陆粒打算打肿脸充胖子一回，哪怕请不上最好的塔香，心意也要到不是？只是他刚伸出手，就被李李一巴掌拍回去。
李李望向佛像，笑着说道：“敬佛近佛，身体力行，重在心中嘛！”
陆粒屁颠屁颠跑去请了六炷竹立香，分给李李三炷，两人一起诚心拜佛后插在炉鼎中，陆粒笑笑，方才伸手极慢，就等着李李打断他的请香呢。
走出寺门，李李无奈说道：“哥哥。有人心不诚喔！”
陆粒假意看向别处，故意听不到李李的话，塔南向是大片耕田，天子脚下又如何，辛苦耕耘之外，一样是云来看电影，雨过听雷声，看老天爷赏饭吃。
陆粒其实不太喜欢李李管自己叫哥哥，因为她已经有两个哥哥了。事情源于一日两人比年龄，李李被捡回时是知晓生辰的，而陆粒则不知，清微宗现任掌教山沧道人能依据摸骨得知自己大致岁数，却不可能摸出自己的生辰八字，于是在学塾的时候李李让陆粒管她叫姐姐，陆粒气急败坏，笃定自己肯定比李李要年长，让李李叫哥哥，于是李李就一直管他叫哥哥。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两人到了最顶上的道观，能想象也不会太大，门口廊柱有楹联。
空水寒无姿，淡绿生已微。
众籁窅然合，心清无是非。
只是一入门有些尴尬，道观有着三个道士，不戴道冠却梳理了一个奇特的发髻，木簪子竟然是直直插在脑袋上，道袍也全不是陆粒见过的清微宗或是天一宗样式，倒是与楼观派的有些相仿。两人一进门，就看到一大两小三个道士蹲在一旁吃饭，各自捧着一个大碗，上面盖着一些青菜，稍小一些的道士没注意来人，一筷子撬出藏在青菜底下的肥腻大肉后，这才注意到有人入门，连带着师兄师傅愣在当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陆粒和李李只是匆匆敬香后便离去，忙着赶船，但其实这一处独立于玄武塔的道观，不隶属于当今几大道统，便吃食荤腥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同样在西方落地生根的一大道统，戒律中就没有荤腥这一项。
与李李那句敬佛重在心一样，求道者心无愧，就不怕后有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