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树影在深绿色的草叶上婆娑,如同饮了一坛比火云烧还烈的草原好酒。云庐子的身影,自树影下经过,草叶折倒在他的鞋底,在他抬起脚的时候,迅速立起。
他早知道,燕凌风不会一直与他亲近,力量和权力,会腐蚀人的情感,力量永远在追求力量。
正如他一般。
他明知道,燕王可能不会让自己进入洞天,就算能进,也可能设下种种限制和陷阱,到时候,燕凌风也会被他牵连。
但为了涅槃境,为了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还是怂恿着燕凌风来到这里。
他没有与玄悲争辩,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争辩只是一场无用的争吵,或者说,所谓争辩,只是一场比谁更能诓骗,更能幻化出别人想要相信的东西。
所以他离开了。
他还不知道燕王想要做什么,但毫无疑问,待在燕凌风身边十分危险。
邪修玄悲的出现,以及燕东雅的逃离,更让他不安,让他觉得,这里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隐秘。
他想要去找燕东雅,这个在最后关头逃离的女人,一定是发觉到了什么。
他又想到林小鹿和夏远,那两人一直没有出现,是否也是发现了什么?而且,发觉得比他和燕东雅还要早。
他想得有些入神,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他的神魂,忽然一动,向他预警。
抬起头,他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是马金,五王子的同行者,之前围攻自己的三人之一,五王子死后,他没了踪影,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马金依从夏远的指示,来这里等待云庐子,见云庐子真的出现了,他对夏远的敬畏又深一层。
“云庐子前辈,”他向云庐子抱拳行礼,“我奉小公主之命,来请您过去。”
云庐子站直身子,并指成剑,双目眯起,声音沙哑:“其他人,都是她杀的?”
既然小公主能精准地找到他,那就能找到别人,找到那些没有同行者,或者同行者只有抱丹后期的王子王姬。
“晚辈不清楚前辈在说什么,但想来不是,小公主这些日子里,什么都没有做。”
马金转身,在前方领路,云庐子迟疑片刻,抬起脚步,跟上了他。
走十多步,一棵树后,一只高大的公鹿露出身形。
马金面带笑容:“路途稍有些遥远,前辈脚力好,晚辈只能借用外力了。”
之前他看着夏远和小公主骑鹿,心中羡慕,这些天终于自己抓了一头,也能让别人心中痒痒了!
他加快脚步,要跨上鹿背,云庐子的脚步比他更快,瞬间坐到了鹿背上。
“领路。”云庐子一拍公鹿,严肃地看马金。
马金惊愕。
鹿有四条腿,人不用真气,只凭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鹿。
回到那熟悉的山坡上,马金扶着树干,大口喘息,肺如火烧,心中幽怨。只是跑便算了,那云庐子还嫌他慢,在后面不断催促!
云庐子跃下疲惫的公鹿,视线扫过前方的窝棚,又看向更前方的两人。
柔软的草地上,少年懒洋洋地躺着,不时提起手上酒葫芦,在唇边饮一口,清冽的酒香顺着风,垂到他的鼻翼前。他不由有些馋。
在少年腿上,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主躺着,两手握着少年空闲的手掌,细细把玩。
这就是在这场最后的厮杀里,一直置身事外的两人。
他走到两人身旁:“小鼎被燕凌风拿走了。”
“我知道。”夏远坐起身,仰头看一旁的男人。
他们一站一坐,一高一矮,一俯视一仰视,云庐子却觉得,那坐着的少年,比自己还要高些,那向上的目光,比一般的俯视更有威严。
云庐子不由坐下身,让少年免于抬起那高贵的面庞。
夏远轻拍腿上少女的肩膀,告诉她,该干正事了。
林小鹿撑着夏远的膝盖,直起身,望一旁的云庐子,燕国除了燕王外境界最高的修士,最有可能颠覆燕国王室的势力首领。
“问吧。”她说道。
这两个字生硬而冷淡,带着疏远,带着上位者的冷酷与惜字如金。
云庐子低下头,惊讶这小公主有这样的气势和魄力,他以为这是威严,实际上,这只是一個被打扰了好事的少女的脾气。
云庐子心中,闪过种种疑惑,道道疑问,最后,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燕凌风炼化了小鼎后,会发生什么?”
“父王还很年轻。”林小鹿回答,带着哀叹。
这句话如同一柄斧头,砍去了云庐子心中缠绕的藤蔓,开辟出通往真相的视野。
是啊,燕王还未有五十,生命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怎么能甘心?他怎么能放弃?
与此同时,一阵战栗,自他心头出现。
他站起身,望向燕凌风的方向,片刻,又坐回草地上。
“小公主打算怎么办?”他正视林小鹿,余光瞧着一旁的夏远。
“这样,会让燕国陷入动荡。”林小鹿的回答简略。
……
洞天外,巨鼎前,李春成坐着,双手掐着法诀,皱眉看着鼎上的图案。
他觉得不对。他已经感觉到,法阵吸取了大量的,本该在王子王姬,以及那些同行者身上的国运,但是,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反哺国器,而是散在了不知名的方位?
是还不够?还要再死几个?还是说,这法阵,根本不是修补国器的法阵?
他站起身,暂且将法阵运转,交给一旁洞玄境的太监,去寝宫,问燕王。
燕王拖了好几日,找了许多借口,终于令太监让开了路。
寝宫的床铺很大,燕王的身子很小,如同一具干尸,被包裹在层层绸缎里。
没等他问,病王用沙哑的声线说道:“春成,我比你还小,我还没去见过一望无际的海,没去沙漠里玩过女人。”
李春成紧皱眉头,欲言又止,海和沙漠,是他们年轻时,约定过的地点。他吐出一声叹息。
“出问题的不是国器,而是你。”他道。
“国器出了问题,我也出了问题,我当然得用国器来保全我,不是吗?”
“你这样,会大大消耗燕国的国运。”
“没关系,我有办法,填补那空缺的力量。”
“我不管你,但我和一个人有约,所以我也不会帮你。”
“谢谢你。”
病王露出笑,笑容和煦,模样却格外可怖。他不觉得,李春成不管,还有人可以阻拦自己。
望着李春成的背影消失在窗帘后,他又轻轻叹口气。
本来想让燕东雅做躯壳,毕竟,她和宁国七皇子有些关系,现在,只能用燕凌风了。
那燕东雅,不知道察觉到了多少,不愧是他最看好的女儿,居然有丢下王位的魄力。
希望那七皇子知道的少些,毕竟,他之前可是诓骗了少年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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