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那一等功名心思颇强的,心里想的是:如果主帅成为大辽皇帝,自己跟着耶律大石走南闯北,一旦大辽重震威风,自己少不得也得封上个开国大臣──更是巴不得耶律大石赶紧应承下这个皇位!
耶律大石再看看一边的赵苏,见他眉头微蹙,似乎正是思考什么,竟象是没看到眼下这一局面。
耶律大石长叹一声,不由苦笑。心想:天下想任帝位之人何其多!为何老天找上的却都偏偏是些根本不想当皇帝或者根本不适合当皇帝的人?
果真造化弄人么?他思绪起伏,此时也苦无良计,难道忍心叫年过三十的天祚帝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不成?他再复长叹一声,心道:罢!罢!罢!过得一时算一时!先过了眼前的独木桥,再去考虑往后的羊肠道罢!
当下赶紧双手去搀扶天祚帝,一面道:“皇上不需焦急,微臣答应皇上的要求便是。”天祚帝面露喜色,眼中闪出欣慰的神情,然眼底深处,竟隐隐有泪光。
他任耶律大石把自己搀扶起来,到椅上坐下,却听耶律大石道:“皇上,微臣答应您的要求,可也请皇上答应微臣一个要求!否则,微臣也要效仿皇上,在皇上面前跪到您答应为止!”说完,扑通一声,也往天祚帝面前直挺挺一跪!天祚帝一楞,不明所以。耶律大石道:“微臣答应皇上的要求,执行皇上的旨意。可是,请把这个旨意的执行时间,推迟到皇上百年之后!──请皇上答应微臣这个小小的要求!”
天祚帝闻言更是一愕,心想:要我死后你才肯继承帝位,那不是跟我没退位一样吗?你这说蠢又不蠢的臭小子,敢情跟我玩文字游戏来着!──他又好气又好笑,看一眼耶律大石,却见他一脸认真,知他一向也是说一不二的,心里又想道:不管什么时候,反正这个王位继承人你是跑不掉了!
──我百年之后?我能活几年?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难过。遂允了耶律大石。耶律大石这才站起。叔侄两人,无言对望,不知何故,只觉喉头一酸,不觉都热泪盈眶!***
宣和六年春。夹山。开始还是春初。一转眼。就已然春深了。看着已经渲染上初夏耀眼色泽的草原,耶律大石悄悄走近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象烟一样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黑得象是深夜的梦想。飘渺的香气,依旧如有,如无,入鼻,入心。
十八岁,是不是还可以称为少年呢?好怀念。好怀念那些过往的岁月。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那青阴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他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那一个仿佛被冰封住心田的少年。不是该感到惊喜吗?──为什么,心里却总有丝丝络络的落寞?──是因为,溶解他冰封心田的人,并不是自己吧。
“齐鲁青未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色吧。”赵苏突然发话,耶律大石倒吃了一惊:“啊?是,是呀。”赵苏转过脸来,扑哧一声笑了。他笑开来的时候,仿佛正是那春雪暖融的瞬间。
耶律大石一时倒没意识到自己正看得两眼发直。直到赵苏苍白的脸上突然沁出红色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赶紧狼狈地收回了目光。
“你…你变了好多。”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出口,斟酌了半晌,挤出来的竟只是这样一句话。这句话明明语焉不详,然而赵苏却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答了一句:“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比我更寂寞的人。”
耶律大石一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看着赵苏的侧脸,在春天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明朗。将落而未落的晚霞,在辽阔的西方织出一大片云锦,是让人几乎落泪般的灿烂!
耶律大石又想起那个三年前,也是春天的黄昏。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年温香飘渺,仿佛没有形体。再看看对面的赵苏,耶律大石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把对面的人再一次拥进怀中!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想要那一脉寂寞的灵魂,再一次体会自己胸怀的温暖。──想要那始终忘却不了的眼泪和香气,再一次填补进自己空虚的心中!
他无法控制自己地,一点点,伸出手去──“重德!”“母妃?”耶律大石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重德,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何时走近的燕王妃,语气凌厉,狠狠剜向赵苏的眼光更是凌厉。她又看见了儿子那样的眼光!用那样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沉醉眼光,望着一个人,却好象望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