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鸿走近,目光黏在他脸上:“五六年没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这话说得让江知宴不知道该怎么接。
周海鸿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记得蒋梦蝶的样子?
记得一个去世近二十年的人的模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赤-裸的注视让江知宴觉得不舒服,他没话找话:“我刚看完嘉洛出来,周叔叔节哀顺变。”
周海鸿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他病了这么些年,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江知宴怀疑自己看错听错了。
他刚才是笑了吗?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突然死了,他竟然说“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完全听不出丝毫悲伤的意思。
未免太冷血了吧?
“你去哪儿?”周海鸿说,“我送你。”
“不用了,”江知宴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打车就行,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这里很难打到车的,我也正不想回家,家里压抑地喘不过气。”说着,周海鸿不容拒绝地抓住了江知宴的手腕,“走吧,上车。”
江知宴被塞进副驾,周海鸿让司机下车,亲自开车,调头,驶离别墅区。
“离开闻家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周海鸿问。
江知宴答:“我去S市读了大学,毕业后回来,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就浑浑噩噩地混着。”
周海鸿问:“现在呢?也没工作吗?”
江知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说:“去年车祸后,我在医院躺了十个月,前段时间刚醒,身体还在恢复期。我和嘉洛一起出的车祸,周叔叔忘了吗?”
周海鸿“喔”了一声,笑着说:“我确实忘了,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他偏头瞟江知宴一眼,“你和嘉洛当时在谈恋爱,是吗?”
江知宴沉默两秒,说:“是。”
“现在呢?”周海鸿问,“你还爱着嘉洛吗?”
周海鸿的提问让江知宴摸不着头脑。
面对儿子的同性恋对象,庄舒容那种态度才是正常的,而周海鸿却像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与他无关的事一样,这实在太诡异了。
“嘉洛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说这个。”江知宴避而不答,“周叔叔,我有点累,可以睡一会儿吗?”
周海鸿说:“好,你睡吧。”
江知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偏头朝着窗外,这样就可以不用和周海鸿说话了。
刚驶进市区,江知宴就以要见朋友为由提出下车。
周海鸿把车停到路边,趁江知宴解安全带的时候递过来一张名片:“拿着,等身体养好了联系我,叔叔给你安排个好工作。”
江知宴接过来,道了声谢,推门下车。
做戏做全套,他掏出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直到看见周海鸿的车从旁边驶过去,他才放下手机,松了口气。
周海鸿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周嘉洛的死对他来说好像无动于衷,他甚至嫌家里气氛压抑,找借口逃避。
手里的名片上写着:飞达集团董事长,周海鸿。
地位显赫,却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这样的人生,真的会幸福吗?
江知宴随手把名片扔回了垃圾桶里。
如果说之前他还残存着一点要帮闻鹤西认爸爸的想法,那么在见到周海鸿之后,这点残念顷刻便不复存在了。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父亲,认他干屁。
江知宴突然就想老爸了。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紧张地等待接通。
“嘟——嘟——嘟——喂?”
“咳,你好,请问是江春声先生吗?”江知宴紧张得声音发抖。
“我是,”老爸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你那位?”
江知宴信口胡诌:“我是中-国-人-寿的工作人员,请问您需要买保险吗?”
“不买。”然后利落地挂了。
江知宴不贪心,能听听老爸的声音就满足了。
楚修说了,等五一长假带他回F市,到时候就能见到老爸了,这是江知宴目前最期待的一件事,真想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天后,周嘉洛的葬礼举行。
等葬礼结束,亲友们陆续离开墓园,江知宴才从车上下来,他穿着黑西装,手里拿着一束白菊,独自朝墓园走去,楚修在车里等他。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墓园背靠着一座矮山,山上种满绿树,盎然绿意里还盛放着鲜妍的花朵,空气里都是芬芳的味道。
周嘉洛的墓碑前也堆满了鲜花。
江知宴弯腰把手里的白菊放上去,看着墓碑上那张年轻鲜活的照片,心口酸疼,却已经不会掉眼泪了。
周嘉洛死了,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也跟着死了,往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属于江知宴,不会再被闻鹤西影响和掌控。
周嘉洛和闻鹤西的故事,至此终结。
江知宴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对不起……再见。”
鞠躬的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他直起身来,最后看一眼周嘉洛的照片,转身离开。
墓园离市区很远,半路上,天气突然转阴,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
已经进入四月,B市将迎来短暂的雨季,等雨季结束,夏天就来了。
“我不喜欢下雨,”江知宴看着来回摆动的雨刷,“一下雨心情就会变差。”
楚修笑着说:“下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江知宴眼睛一亮:“你怎么这么了解我?我想吃火锅,我们去吃火锅吧!”
楚修说:“但你不能吃辣,只能吃清汤锅。”
江知宴兴高采烈:“清汤就清汤,我要吃肉,我现在就已经馋得流口水了。”
楚修笑着说:“没出息。”
回到市区,去火锅店一顿胡吃海塞,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也黑透了。
雨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江知宴开着车窗吹凉风,有点陶醉,手机响了都没听见,楚修提醒他接电话,他掏出手机一看,是温润打来的。
温润说,庄舒容自杀了。
葬礼结束后,回到家,庄舒容把自己锁在周嘉洛的房间里,用刀刺穿了喉管,残忍又决绝,不给自己任何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