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言怕了,是真的怕。
白嘉钰在他眼前流泪的那一瞬间,他就不可自控地,想起了他的妈妈。
那个时候,妈妈已经被严重的精神疾病折磨到形销骨立,意识恍惚。
时常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
小小年纪的他小心翼翼靠近,想送给妈妈刚刚采摘下来的矢车菊。
他的身影映入妈妈的视野里。
那双干涸的大眼睛,空洞地看着他。
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薛景言被吓得呆立在当场。
记忆里,妈妈一直是个雷厉风行,强大又亲和的女人,从没在任何场合流露过脆弱。
他没想到,妈妈也会哭。
而且哭起来,会让他这么难过。
她说。
“小言,妈妈这辈子是不是选错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彼时,年仅十岁的薛景言,并不明白那句话意味了什么。
直至几天后,妈妈在浴缸里自杀。
他才在悲痛欲绝中恍然大悟。
那一句,意味着妈妈彻底否定了自己的人生,对世界再无留恋,只想逃离。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很后悔。
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点妈妈的精神状态,多给妈妈一点关怀。
那样的话,也许,妈妈就不会选择那么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
即便那时的他,年纪那么小,根本不可能承受得起如此重担。
这个遗憾,仍旧深深扎根在薛景言心底,拔除不净。
因而,当他亲眼目睹,同样从来不哭的白嘉钰,竟然头一次落下泪来。
那一瞬间,潜藏在他躯壳里,折磨多年的阴影,顿如藤蔓疯长,铺天盖地蔓延。
他竭力想要忽略。
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方式挽回。
最终,却都如泥牛入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时候,他终于怕了。
他怕白嘉钰也觉得自己选错了。
就像妈妈,后悔选择了陆林风。
所以人生第一回,薛景言认错了。
认得干脆明白,不留挽尊的余地。
这对向来自命不凡的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跨越,极其艰难的一步了。
可惜,如此牺牲,并未换回白嘉钰的动容。
床上人依旧背对着他,单薄的身子安安静静躺着。
好像濒死的蝴蝶,脆弱,且无声无息。
按照惯性,薛景言早该生气了。
然而眼下,却只能死死盯着那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捧着碗底的手抠得指节泛白,都毫无办法。
其实,床上的白嘉钰,也并非那么波澜不惊。
在眼高于顶的薛大少爷终于放下架子,一口气承认错误的那一刻。
琥珀色的瞳孔好似被拨动的算盘珠子,轻轻一颤,荡开波纹。
他没想到,同居三年,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了薛景言的道歉。
有人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
那么把他折腾没半条命后的道歉,又值多少分量呢?
白嘉钰没有动。
视线落于虚空一点,不指责,也不原谅。
“啪——”一声重重的脆响。
听起来像是瓷碗砸碎在地的动静。
眼波又是一荡。
怎么了,这是得不到回应,摔碗撒气吗?
这个自然而然的推断刚出现在白嘉钰脑海里,身后便传来一声闷哼。
低低的,似在隐忍什么。
白嘉钰微怔,三年时间培养出来的,照顾薛景言的惯性,使他下意识想要回头。
到底忍住了。
过了好半晌,身后仍旧无动静。
总不会突发胃病,晕倒在地了吧?
脑子里盘亘着这样的猜测,沉默许久。
也不知什么样的心理推动,终究还是艰难地挪了挪,慢慢翻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