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又突然叉手蹲跪在地上,神色肃然说道:“李将军,郭昕十六岁来安西从军,不欲靠家世,也不欲靠亲友,请将军将我与跳荡营诸多士卒一视同仁,不要因我伯父而有所偏私,令我蒙羞与袍泽。”
好正直的孩子,世界上如果都是这种人,哪里还有贪腐与关系户的存在?
李嗣业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心想我何必看你大伯的面子,就冲着你这个人儿,不给你特殊照顾都对不起自己了。
他清了清喉咙,用尽量严肃的声音说道:“五、六、七三个月大比,你五月份拿的是骑射,步战两项的季军对吧。等到了六月份,你已经获得了马战的季军,骑射和步战的亚军,如今七月份的大比,你已经是步战的金牌冠军,同时也是骑射和马战的亚军,同时还是步射的季军。”
“你的优秀你自己难道看不见,还需要去一味低调,认为是靠着家世靠着别人看你伯父的面子?”
郭昕的脸红红的,跟在李嗣业的身后不知该如何反驳。
“凡事矫枉则过正,你一直担心因为伯父在安西担任过副都护,别人会因此照顾你。一味避开你应得的奖赏和职责,这倒显得有些过分避嫌了。这对你来说何其不智,这已经不是特殊照顾,而是特殊自我刁难了。你凭什么对自己如此严苛?难不成觉得自己身份特殊?”
郭昕惊疑地瞪大自己的眼睛:“当然不是,我不过是众多安西健儿中的普通一个。”
如果你真把自己当做安西军中的普通一员,那就不要推阻给予你的机会。”
“李将军,你真不是要照顾我?”
“当然,”李嗣业双手叉腰对着他严厉地说道:“人才就应该待在合适的地方,不然对于他,对于军中来说都是一种资源浪费。人生不过几十载,轮到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你却躲躲闪闪,是不肯承受重担吗?是想逃避责任吗!”
郭昕听完这番话,心生愧疚,连忙摇头说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要勇于担责。“李嗣业立刻回头,对跟在身后的校尉仇栾招招手。
仇栾上前来叉手道:“李将军可有吩咐?”
李嗣业手指郭昕对他问:“郭昕可为旅率乎?”
“当然可为。”
“那就把他升任为一团麾下旅率,如果暂无空缺,就把他调到暂时有空缺的团。”
仇栾迅速抢答:“有空缺,马上便可上任!”他又扭头看了看郭昕的脸,这小子竟然没有推让,更没有怀疑这是对他的特殊照顾?
这李将军来到跳荡营三个多月,仇栾没有见识到他纵马横刀的功夫,嘴皮子功夫倒是充分见识到了。短短一炷香时间的训诫,就能让自暴自弃的赵丛芳,重新拾起信心,闻鸡起舞,通宵达旦厉马秣兵,短短三个月时间摘掉了倒数第一的帽子。
他今日与郭昕在军营内交谈了也不过一盏茶功夫,竟然把这郭傻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按了下去。要知道过去他曾三次推荐其为旅率,都让这郭傻子以为是在拍他伯父的马屁,硬生生地给拒绝了,把他仇栾也气得够呛。
他仇栾连着几个月搞不定的人,李将军分分钟叫他改弦易辙,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李嗣业其实是被将军耽误的说客。
……
高仙芝带着随从们即将接近龟兹城,回过头来依然能望见跳荡营与战锋队之间的土堡。他心中的某些疑问仍旧得不得解答。李嗣业对他来说简直是个宝藏壮男孩,几乎每次见他都能得到全新的感管。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是个夸张的词汇,但用在李嗣业身上却不够,高仙芝距离他上次见面还不够两年,这次陡然相见,都不能刮目了,简直得掉下眼睛来看!
他看不出来此人带兵有什么独到的地方,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一般,就仅仅是围观擂台军士们的坐姿,一般人能够要求如此严苛么。营内气氛热闹非凡,坚守在哨戒塔上的兵卒却始终将目光朝外,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够感觉出其人的非凡之处。
他开口叹息道:“这李嗣业带兵纪律严明,跳荡营宛如铁桶一块。假以时日,此人必会在西域大放异彩。”
他的一名随从颇为不忿,在旁边说道:“会带兵的人不一定会打仗。”
高仙芝对与随从的自欺欺人只是冷淡一笑:“说得很对,会带兵的人不一定会用兵,但不会带兵的人,绝对不会用兵。”
“走吧。”高仙芝挥动了披风,纵马奔向了龟兹城门,在跳荡营里积攒的那些不快和忌惮,也被他丢弃卷到了风中。
如今盖嘉运已离开安西成为河西陇右节度使,而昔日与他相识并对他颇为欣赏的夫蒙灵察也成为安西副大都护,且距离节度使只有一步之遥。他相信等夫蒙完全执掌安西之后,属于他闪耀的时代即将来临。他的光芒将盖过所有人,也包括跳荡营里那个已经明珠绽放的李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