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逝去,太白出东方,寅末卯初,石塔驿站。
此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有三拨行夜路躲避烈日的商旅先后牵着驼马赶到了驿站附近,循着高高的指路杆上箭头所指方向,他们依次从驿站大门进入院子。
这座新建成的驿站占地面积近七亩,四周版筑砌成土墙,大门也按照城门的样式修建。前一刻还静谧得毫无人气的大院中,此刻已经吵成了一锅粥,有驼铃的叮当,有领队骂伙计的呵斥,还有遇到了老熟人的寒暄声。驿站中的驿夫们跑出来,喊哑了嗓子维持秩序。
“那个谁!你们这一队,把骆驼牵到东边儿的马厩里去!不用卸货!你们今晚不是还要赶路吗!”
“西边儿不是有货栈吗能不能让我把货屯在货栈里我给你们出钱,阳关那边儿还有一批货等着我们回去接!”
“不行,货栈已经满了!我们东家的货就占了一半儿!”
商队首领叹了口气,遗憾自己没有赶上商修驿站的好时候,等得到风声已经迟了。听说朝廷已经把大漠货栈的永久使用权给了商家,常年行商们的人们都知道,在于阗道的中段能有这样一间货栈多不易,可以用两支商队分头运送提高安全性,还可以调节季节性货物的价格。
喧哗过后总会恢复秩序,这些外穿皮毡内穿素绸的商贩们挤进了平顶屋大厅里,一个个蜷缩盘坐在土墩案旁,屋里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驿夫们托盘里端着怪味的油茶汤从人头上传递过去。
时而有人从怀中褡裢取出两三枚通宝递过去,高声喊到:“给我也来一碗儿!”
“好嘞!”
大漠昼夜温差大,夜晚行旅的商贾们冷得直打哆嗦,此刻脸前有一碗热油茶,升腾的白气氤氲着烘暖了脸庞,连带着把心都温热了。旅途中有再多的苦累,此刻也都是幸福的。
乡党们连说话的声音也和煦了许多,开始天南地北地胡谝,夹杂一些荤话,引起了众人会心的笑声,连空气也轻松了很多。
不知有谁提起了驿站的事儿,感叹着说道:“这次都护府搞商修驿站,可是给我们这些商旅带来了方便。”
“是嘞,是嘞。”一伙关中腔在那儿随声附和。
“岂止是给了我们方便,听说修驿站的商家将来也要大赚嘞,得了永久的货栈不说,这十年营运要赚我们跑商路的汉子们多少钱不谈别的,就说眼前的一碗油茶,不就是炒面加羊油吗,一斤才不到三十钱,就能冲个二三十碗,一碗收我们五钱,你们再算算里里外外要赚我们多少钱。一年于阗道上有多少商旅行走,光卖油茶你们东家都要发了!”
“是嘞,是嘞。”
这乡党美美地舔了一口,对着来回跑堂的驿夫问道:“你说是不是,伙计”
这驿夫高傲地抬起下巴,似乎在为自己东家的远见卓识感到自豪,还有一股得了便宜卖乖端着的那个劲儿,淡然说道:“你怎么不说我们东家修这座驿站花了多少钱,动用了多少人,光牦牛就累死了两匹,这买卖总不至于赔了就行。”
这乡党开始抬杠:“修驿站能花多少钱,俺们心知肚明,你们东家要两年赚不回来,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剩下的那八年纯粹全是油水。”
四周商旅们开始附和:“是嘞,是嘞。”
趴在柜台上算账的驿长闲下来,也探出头加入了论战:“你别光说我们,你们不也赚得流油吗,凡是这三个月在于阗道上行商的商人,哪个这几个月不是盆满钵满。往年你们运来碛西的货物,十趟就有八趟送到沙匪口中,剩下两趟遇到几个讲点儿道义的匪徒,直接给你们留一半儿。哪像今年,几十匹骆驼能全乎地把货拉到于阗,换成黄金、象牙、香料、地毯、运回长安倒手就是赚个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