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兜起大氅也盘坐在地上,脸上逐渐泛起红晕——这是空气潮给闷的。李嗣业下意识地朝内堂尽头望去,那边的窗扇下依然栽种着带植物,几个披着薄纱的侍女正在用小剪子修剪枝叶。
李林甫穿着半臂盘坐在榻上,自然是轻松又凉快,挥手对众人道:“你们也坐吧。”
他们又朝坐在李林甫右下侧的官员叉手,但是叫不出名字,李林甫指着对方道:“这是礼部右侍郎张景升。“
众人向李林甫躬叉手:“安西节度使田仁琬率诸将参见右相。”
由于寒料峭,他们上除去官袍还了大氅,进了内堂便感觉潮了。但这个时候谁敢脱衣服,这可在李相的府上,随便穿脱衣服便是失礼。
他们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由相府管事引着往李林甫府邸的内堂而去,一路上七拐八绕,要走迷宫式的穿廊,等快接近内堂时,空气逐渐温起来,明处暗处不知道放了多少木炭炉。
李相的府邸他们已来过一次,这次的况与上次相同,相府门前如菜市场般来往如梭,递了拜帖之后还有漫长等待。
要说全长安城数谁最忙,当然是右相李林甫,可真正算得上理万机,不得偷闲。话说朝中不是还有左相吗,但此时的左相是牛仙客,牛唯唯诺诺,不敢做主,任凭李林甫一家独大。
据说就有这么一次,突骑施使臣和十姓突厥使臣因为在朝会中的站位问题发生过争吵,双方在如此庄严的场合中大吵大闹,连玄宗李隆基也被惊动,下场当起了裁判。由于当时十姓突厥在实力上处于弱势,矛盾最后以突骑施使节站位靠前而告终,负责此事的礼部侍郎自然倒了霉遭受贬迁。
大朝会的筹备期,礼部是最头疼的部门,礼部右侍郎恨不得整天都呆在李林甫家中,听取指示然后更改计划。一次大朝会参加的人数有几千,这中间的礼仪筹备项目繁多事无巨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大乌龙。由于朝会有大量外国使节参加,出差错不仅是失仪这么简单,更是丢了朝廷的颜面。
还有安西这方面管理的羁縻小国使节排位问题,哪国的使节应该站在前面,谁应该站在后面,哪个小国不听话,应该先晾晾他给个下马威,这都需要参考边镇节度使的意见。
把队伍所有人安置在留后院,他们这些人要先去拜访右相李林甫。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先不扯什么拜码头,关系,就说工作上也应该先拜会中书令,先听听朝廷的安排,大朝会的礼仪问题啊,在哪儿举行啊,参加时的排位站次啦。
他们这支队伍近三百人,由节度使仪仗团和都护的亲兵旅组成,平康坊的留后院完全能住得下,况且田仁琬和夫蒙灵察在长安有宅邸,高仙芝和马磷或许也是有的。
通化坊的都亭驿依旧闹,各地进呈的贡品在这里集中,再由进贡的各家人马取走。节度使们的仪仗也都在此处收拢,旌节纛旗仪刀长戟等武器都各自入库,等他们离开时才来取走。
到达长安的这清晨,天空中起了淡淡的薄雾,城楼的瓦脊都沉在朦胧的雾气中,给帝都长安增添了几分虚幻和神秘。恰巧今年也是老子被神化最严重的一年,连大街上的吃瓜群众都在谈论太上玄元皇帝的神异现象。
李林甫时而端起茶盏,从杯盏的盖子缝隙中冷不丁地眯眼觑一下在场的某人,李嗣业感觉被他盯住的时候,就像被成了精的黄皮子扫视,皮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朝会排位站次总算商议完成,大概遵循了同官阶朝官高于京官,京官高于地方官的惯例,相反在文武官员的排位上,并不简单是文高武低,朝中各卫的将军,排位是在朝中文官之后,反而到了地方边镇,同阶武官的排位是在文官之前的。之后恐怕还有一些变动,需要礼部临时通知。
按照朝廷规定五品以上的散官就可以入朝参加朝会了,而且朝会的站次也是以散官的官阶来排位。所以李嗣业这次也能入朝,但这站位应该排到八百名开外了,到时候恐怕连含元都进不去,只能排在外的龙首道上,远远望见坐在中高台上穿衮冕十二旒的皇帝,或只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