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启,病了。
病的很轻;
轻到整个太医属衙的几十名太医,都一致认为天子启‘并无大碍’。
也病的很重;
重到天子启回了清凉殿,便躺在了御榻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躺了整整一天一夜,谁劝也不愿意起身。
宫中的郎官、宫人们急坏了,便叫来了皇九子刘胜;
宫外的百官、贵戚们急坏了,便一同来到宫外请见。
最终,自清凉殿走出,向前来请见的朝臣、公侯表明情况的,也还是刘胜······
·
“公子!”
“陛下如何了?!”
才刚走出殿门,还没来得及走下长街,陶青、晁错二人为首的数十名朝臣、功侯,便已自长街涌上前去;
眨眼的功夫,便将刘胜围在了中间。
“父皇,病得很重!”
沉声一语,惹得众人面色齐齐一紧!
却又见刘胜深吸一口气,面上严峻之色又更甚一分。
“太医令说,最近这段时日,父皇实在是太过于繁忙、太过于操劳,日夜不分、餐食不时。”
“——父皇,是累倒的······”
莫名低沉的话语声,让众人面上神容愈发凝重,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陡然带上了一抹庄重。
正当众人都以为,天子启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刘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众人陷入一阵漫长的错愕之中。
“太医令的意思,是让父皇静养十五日,调理调理身子。”
“再辅以汤药、灸、艾,才可以痊愈。”
“——最近这段时日,朝中政务,父皇应该不能亲力亲为了。”
“还需要开封侯、晁内史多上点心。”
“不要让父皇因为忧心朝政,而耽误了调养······”
神情依旧严峻、语调凝重依旧的一番话,却让众人齐齐一愣!
哈?
就这?
这就‘病得很重’了?
心里如是想着,众人却根本不敢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
暗中长松了口气,面上却是无一例外的绷起脸,煞有其事的缓缓点下头。
“居然要调养十五日,还要辅以汤药、灸、艾才能治好?”
“如此说来,陛下,真是病的很重啊······”
“——是啊······”
嘴上的话是越说越凝重,众人面上的神情,却是越说越轻松。
十五天?
嘿!
这年头,随便着个凉染个风寒,又或是头疼脑热的,谁不歇上这么十天半个月?
就说天子启这三十四、五的年纪,有个小病小灾,要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这么小的‘病’,却被刘胜描述为‘病的很重’,众人也并不觉得奇怪。
——父母双亲生了病,且不管大病小病,对子女而言,可不就都是‘病的很重’吗?
再考虑到过去这些年,刘胜在长安闯下的‘仁孝无双’的名声,这般小题大做的举动~
咳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过对天子启的担忧,众人心中忧虑却已是消散大半。
正盘算着要不要就此离去,却见人群最前方,最靠近刘胜的位置,御史大夫陶青只面带阴郁的昂起头。
“陛下病的这么重,臣,实在是非常担忧。”
“不知公子能不能通禀一声,让臣见见陛下呢?”
陶青轻声一语,只让原本愈发轻松地氛围,又顿时微妙了起来。
却见陶青面色凝重的侧过身,指了指身边的众人,又道:“我们入宫,就是因为担心陛下的病情。”
“如果不能亲眼见到陛下,我们就算是回去,恐怕也无法安心处理政务,为陛下分忧啊?”
又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补充,只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各自将审视的目光,汇集在了人群正中央的刘胜身上。
而在刘胜的另一侧,听闻陶青这一番不识大体的话语,内史晁错的脸,却是‘唰’的一下黑了下去。
——陶青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刘胜,非要亲要看到天子启没事,才能放下心!
按理来说,作为如今朝中,理论地位最高的人,陶青有这样的担忧,也确实能算的上是情有可原。
毕竟天子启的安危,关乎着宗庙、社稷的安稳;
作为朝堂目前的领头人,陶青想要明确了解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再酌情做出反应,完全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陶青千不该、万不该,万万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透露出‘我不信,我要亲自见陛下一眼’的意图······
好在刘胜,也并没有玩儿什么千层饼的套路,天子启的状况,也确实不算太糟糕。
听闻陶青这接连两问,刘胜只面带迟疑的低下头。
“可是太医说,父皇需要静养啊······”
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低语,不等众人流露出一样的神容,刘胜便稍有些严肃的抬起头,望向身前,已经流露出惊恐之色的御史大夫陶青。
“陶大夫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不亲眼见到父皇,诸位朝公,也确实放不下心。”
“这样吧;”
“——陶大夫、晁内史随我入殿,其余诸公,便在此稍候。”
“等陶大夫、晁内史见过父皇,再把父皇的情况,说给诸位朝公。”
“毕竟父皇病的那么重,诸位朝公乌泱泱几十号人,真要都进了殿,父皇的病······”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也终是让众人再次放下心来,微笑着对刘胜拱起手。
“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说定由陶青、晁错二人,代表朝野内外去‘打探情况’,众人便目送着二人,在刘胜的引领下走入了清凉殿。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的注意力,才终于从天子启的身体情况,转移到了即将被册立为储君太子的刘胜身上。
“公子胜······”
“倒也颇识大体?”
“——嘿;”
“——不简单,不简单呐~”
“陛下,恐怕并没有选错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众人便各自带着温和的笑容,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只片刻之后,才刚跟着刘胜进了清凉殿的晁错、陶青二人,竟已经从殿门内走出?
看到晁错无喜无悲的面瘫脸,众人心下只稍一慌!
待看见陶青行色匆匆的快步走出殿门,又惊惧交加的朝自己走来,众人更是面色陡然一紧!
“莫非,陛下······”
不等众人想到那最糟糕的可能性,晁错、陶青二人,便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只见晁错似笑非笑的侧过头,看了身旁的陶青一眼,而后便面色如常道:“陛下无碍。”
“至于陶大夫嘛~”
“嘿;”
“——陶大夫如此关切圣驾,让陛下非常感动,于是便康慨的,给陶大夫赐了一方砚台。”
“只是那方砚台,陶大夫,没-接-住······”
满带着讥讽,一字一顿的道出‘没接住’三个字,晁错不忘再侧过身,阴恻恻看向陶青身上,那几处明显刚沾上不久,甚至都还没干透的墨点。
而后,才在众人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至于其余众人,自也次序反应了过来,随后便将带着些同情,却又莫名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撒向惊魂不定的陶青。
“陛下还有力气,给陶大夫‘赐’砚台······”
“倒也不算是坏事?”
·
确定天子启无碍,焦急前来查探的朝臣、功侯们,自然是安心的退出了未央宫。
而在清凉殿内,看着殿内的宫人,正忙着收拾那早已破碎的砚台,刘胜只无奈的笑着一摇头。
“生着病呢,还发这么大火······”
“——他混账!”
刘胜话音未落,便闻御榻之上,响起天子启中气十足的一声咆孝!
待殿内宫人纷纷抬起头,只见天子启端坐御榻之上,面上满带着盛怒,烦躁的低着头,用绢布擦拭着手上的墨迹。
越擦越黑、越擦越黑,终也惹得天子启烦闷的咬紧牙,一把将绢布丢到一旁!
见天子启如此作态,刘胜却又是无奈一笑,接过春陀端来的水盆,走到天子启身前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