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刘胜一番‘宽慰’,让天子启终于从落寞的情绪中调整了过来;
待次日一大早,梁王刘武袒露上身,背着一捆被剃的光滑无比的‘棘条’,出现在清凉殿外时,天子启也并没有再借口‘病重’,而拒绝接见梁王刘武。
大方原谅了梁王刘武之后,天子启甚至还拉着弟弟的手,去了一趟长乐宫。
母子三人温情脉脉,相谈甚欢,甚至,还难得一起吃了顿饭。
宫里宫外都在传:陛下的病,让公子胜治好了。
但只有刘胜知道:天子启,只是‘回来’了······
傍晚时分,刘胜也如约来到清凉殿,将一卷足有大腿粗的竹简,费力的抬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待一旁的宫人上前,将那卷足有一丈长的竹简摊开,刘胜才长呼一口气,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从昨晚,于清凉殿告别天子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时间;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刘胜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刘胜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此刻,摊在天子启面前的那卷竹简之上。
而天子启接下来的反应,也让刘胜隐隐感觉到:过去这一天一夜,刘胜,应该没白忙活······
“嗯~”
“唔······”
“唔?”
“哦······”
“嗯·········”
低头坐在榻上,仔细阅览着面前的竹简,每看一段,天子启都不忘定下心神,暗中思虑一番。
将整卷竹简一字不落的看完,又最后再闭目思虑一番,天子启才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便缓缓抬起头。
“法子倒是不错。”
“嗯······”
“需要的东西,怎么没写上去?”
轻声一问,只惹得刘胜赶忙低下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卷‘正常’一些的竹简,双手呈上前。
接过竹简,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天子启才似笑非笑的扬起眉角,时不时看刘胜一眼,又指指竹简上的行文。
“要御史中丞配合,是要派采风御史,到关中各地监视粮价?”
刘胜点点头。
“相府~”
“发布公文?”
刘胜再一点头。
便见天子启又低着头,再将那卷‘需求单’检查一遍,终是澹笑着直起身,对刘胜缓缓点下头。
“允了。”
“就按呈上来的法子办。”
澹然一语,却反倒惹得刘胜微微一愣,似是对天子启如此痛快的答应下此事,而感到有些意外?
略有些疑虑的看了看天子启,又走上前,看了看那卷自己亲笔所书的‘需求单’;
确定没有遗漏,刘胜便又满是诧异的抬起头,望向天子启那似笑非笑的怪异神容。
“父皇······”
“就不再问问?”
“不问问少府内帑?”
惊疑不定的一问,却引得天子启澹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问的。”
“既然要平抑粮价,那开内帑放粮、用钱,便都是题中应有之理。”
“朕总不至于即要你办事,又不给你办事用的钱、粮?”
云澹风轻的说着,天子启不忘稍侧过身,从腿边拿起一枚玉符,随手丢进刘胜的怀中。
“少府那边,朕已经打过招呼了。”
“拿着这枚玉符,凡是少府内帑的钱、粮,又或是其他物资,你都可以随意调用。”
“——只限少府内帑。”
“记得把帐做清楚,最好做的漂亮些。”
“回头,对你也有好处。”
言罢,便见天子启面色如常的低下头,继续查阅起那卷已经看了好几次的竹简,似是完全没有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诧异。
见天子启如此作态,刘胜只更加惊诧的皱皱眉,似是生怕天子启没弄明白般,又小心翼翼说道:“儿臣说的,可是少府所有的存粮、存钱······”
“父皇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
“就不怕儿臣胡作非为,把先帝多年积攒下的家底,都给败光???”
却见天子启闻言,只轻蔑的一挑眉角,望向刘胜的目光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挑衅!
“败光少府?”
“呵······”
“你知道如今的少府内帑,有多少存钱、多少存粮吗?”
“你知道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为我汉家,攒下了怎样丰厚的府库吗?”
满是戏谑,又隐隐带些自豪的说着,天子启便也稍侧过身;
眉宇间,更是涌上了满满的玩味。
“少府内帑的粮食,如果全部拿出来堆在一起,能在长安城外,再堆起一座骊山!”
“至于存钱······”
“嘿,这么跟你说吧。”
“——朕给你调五十个人,再给你五十年时间;”
“这五十人、五十年,少府内帑的存钱,你别说花了,怕是数都数不完!”
“嘿;”
“败光少府······”
“嘿嘿······”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低着头,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嘿嘿窃笑起来。
许久,才又似是随意,更似是试探般滴咕了一句:“反正少府内帑,早晚也要交到你这混账手里;”
“早点学着掌财,也不是坏事······”
这么一句有意无意的补充,终是让刘胜惊疑不定的抬起头。
但从天子启低头阅览竹简时的侧脸,刘胜却并没能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就这么惊疑不定的愣了好一会儿,天子启也终是抬起头,将目光再次移到了刘胜的身上。
“你这法子~”
“怕是还有话没说完吧?”
“——怕是还有什么要求,不敢落在简上,要亲口跟朕提?”
带着玩味的笑容道出这一问,便见天子启颇为随性的将身子一侧躺,又似笑非笑的望向御榻旁,仍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的刘胜。
“趁着朕还算高兴,赶紧提。”
“过时不候!”
思虑间,被天子启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刘胜也只得赶忙回过神。
见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依旧是那仿佛能看透人灵魂深处的洞悉,刘胜便也不再纠结。
“确实有三件事,儿臣不敢落在简上。”
坦然承认自己确实还有别的要求,又借机再措措辞,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陡然涌上一抹难得一见的严肃。
“头一件:儿臣需要人。”
“——能臣、干吏,有多少要多少。”
“另外,还要向父皇,讨几个六百石的官职。”
沉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从榻上坐起身,面上也同样涌上一抹严肃。
如果有人在父子二人身边,或许就会惊讶的发现:父子二人此刻的神态,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人,朕给你备好了。”
“——能臣干吏,一个都没有。”
“别说给你了,就是朕,也愁没有‘能臣干吏’可用。”
毫不拖泥带水的表示‘能臣干吏,一个没有’,天子启便稍侧过身,朝身旁的春陀轻轻一点头。
不片刻,便见一名眉清目秀,五官温和的小宦官,被春陀引到了刘胜面前。
“早先,朕在太子宫,给你大哥备了不少属官;”
“如今,大都已经被遣散了。”
“新的太子属官,还要少府花费一些时日,才能重新配备齐。”
“——这,是宦者令在宫中,从小亲手养大的内侍。”
“往后就跟在你身边,伺候起居也好、当差办事也罢,都随你。”
伴随着天子启澹漠的语调,那小宦官也稍走上前,走到刘胜面前三步的位置,一板一眼的一叩拜。
“奴,拜见公子······”
看着眼前,这明显和自己年纪相彷,语气中都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小宦官,刘胜心中顿时了然。
——宫中传闻:如今的宦者令春陀,也就是在天子启十岁出头时,先帝亲自派人精挑细选,给天子启配备的。
如此说来,眼前这小宦官,便是天子启给将来的刘胜,特意准备的‘宦者令’······
“叫什么名字?”
看出天子启的用意,刘胜便也稍挤出一丝笑容,望向眼前的小宦官。
却见小宦官闻言,刚抬起的头又是往下一沉。
“刀锯之余,无颜再用祖姓;”
“打小就净了身、进了宫,也不记得爹娘给起的名。”
“如蒙公子不弃······”
“蒙公子不弃······”
话说一半,小宦官便莫名语结,语调中,却也听不出丝毫紧张的意味。
对小宦官的暗示,刘胜心下自亦了然,便试探着抬起头,将请示的目光撒向天子启。
待天子启满不在乎的侧过头去,刘胜才低下头;
思虑片刻,便对眼前的小宦官一点头。
“便唤夏雀吧。”
“喜庆。”
温和一语,便惹得夏雀赶忙又一叩首,激动的语调都带上了些颤音。
“奴、奴夏雀,谢公子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