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元祐元年,西夏天仪治平元年,十月辛卯。
西夏国都,兴庆府,皇城内寝。
梁太后怀抱着年幼的小兀卒,坐在帷幕中。
在她面前的寝殿内,禹藏花麻、禹藏顺安父子,以及嵬名家的几个实权人物还有几个大部族的首领,临襟正坐。
他们手中,都拿着一份誊抄好的,这是三天前从汴京送回来的和约内容。
西夏的权贵们,看着手中的和议条款,脸色不停的变幻。
第一条,没什么紧要的,只是虚应故事。
这第二条,就是在搞笑。
南蛮许青盐入陕西诸路销售,作为交换,南蛮的食盐也当进入大白高国境内销售。
大白高国的青盐,乃是以乌池、白池以及瓜州、沙洲、凉州等地的岩盐构成的,成本低廉,几乎取之不尽。
价格战?
大白高国什么时候怕过价格战?
太祖立国前后,大白高国的青盐,就一直行销南蛮陕西等地,打得南蛮的解盐根本抬不起头。
以至于南蛮恼羞成怒,禁绝青盐进口。
即使如此,只要开放边境榷市,青盐就总能通过走私的方式,横扫南蛮陕西、河东等地市场。
所以,这一条在这些权贵眼中,就是在给他们送钱。
掌握着乌池和白池的几个大贵族,更是眯起了眼睛,流起了口水,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铜钱与丝帛,源源不断流入手中。
让他们大发其财!
就是……
这第三条……
大白高国,需用黄金白银,去换南蛮的交子。
而且,咱们送去的黄金白银的纯度、重量,都只能由南蛮认定!
最让人不爽的,则是南蛮居然要求,大白高国送去的黄金与白银,必须用进奉的名义!
而他们给大白高国的交子,则用‘赐’的名义。。
而且,这一条不许谈判,不许讨论。
这就让很多人不满了。
“娘娘,这南蛮欺人太甚!”一个嵬名家的宗王说道:“臣以为,前两条可以应允。”
“但第三条绝对不行!”
“不然,大白高国国格有损啊。”
一些嵬名家的权贵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北虏的贸易交子,可以用岁币发行。”
“为何我大白高国就得给南蛮黄金白银?”
“当年景宗皇帝与南蛮达成的和议,可是规定了南蛮岁赐我国每年白银七万两千两,绢帛十五万三千匹,茶三万斤,价值怎么也有一百万贯了,我国不求如北虏,但将这每年一百万贯岁赐,换成交子也是合理的吧?”
面对着这些人的叽叽喳喳,帷幕中的梁太后,轻轻咳嗦了一声。
禹藏花麻立刻会意,他起身道:“诸位,不要忘了国相如今领大军在外。”
“我等能谈,国相也能谈。”
“万一……国相知道了和议内容,并答允下来……”
他看向在场的贵族们,过去三天,禹藏花麻一直在奔走联系着在兴庆府及其周围的嵬名家宗王以及豪族首领,能来这里的,都是或多或少与梁乙逋有着嫌隙的人。
众人闻言顿时一凛,脖子凉梭梭的。
确实!
南蛮开出的和议条款,兴庆府若是拒绝,万一国相梁乙逋听到风声,答允下来。
而梁乙逋一旦如此,那么其就将借助这次议和拿到的好处,拉拢、收买、控制大军。
然后再挟‘迫和南蛮’之功回朝。
那他们这些人,那里还有立足之地?
于是,一個个都闭上了嘴巴。
梁太后见此闭上眼睛,说道:“既诸公皆无异议,我就派人去通知南蛮,答允和议!”
梁乙逋的大军在外已经很久了。
而最近十余日,南牟会那边已经没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每次梁乙逋派人回来,都只催促粮食、牲畜和军械。
却绝口不提,大军进展,更不提何时退兵。
叫人搞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更让梁太后心悸的是,这些事情是她的哥哥知道她遣使去南蛮、北虏后出现的。
梁太后知道她的兄长,绝非犹豫不决之人。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去年,发动政变,毒杀秉常,清洗兴庆府将仁多家连根拔起。
都是兄长主导下做的事情。
所以,梁太后是真的怕,怕兄长提兵回来,与她算账。
到那个时候,她这个太后,甚至可能被软禁。
而如今在她面前的这些人,若不倒戈投降,全部都得死!
所以,这和议梁太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必须答应。
而且是越快越好!
她需要和时间赛跑!
她需要抢在兄长前,先拿到这个胜利。
然后,才有资格与兄长博弈、谈判。
……
梁乙逋策马于马衔山对面的祖厉山。
他远远眺望着远方那延绵着的马衔山下的南蛮寨堡的身影。
那是一个建立在河谷出口的坚城。
其旧名凡川会,如今叫‘会川’。
而在会川寨前的宽阔河谷地带,一支数百人的南蛮兵马正沿着河谷道路展开,他们似乎是从一处山林里冲出来的,他们出现后,立刻冲向了一支沿着凡川河前进的大白高国辎重队。
见到南蛮兵马来袭,那支辎重队里的丁壮,顿时尖叫着驱赶着牲畜,连滚带爬的,逃向在凡川河畔一处山岗上的大白高国寨堡。
南蛮的兵马,紧随其后,奋力追击着。
但他们追击不深,只十余里便停止追击,然后在骑兵掩护下,其步卒开始搜刮着,青壮们丢下的东西。
无论箭矢还是粮草,也不管是被丢下的牲畜、推车。
他们什么都要!
他们将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后,就带着战利品,裹胁着抓到的百十个掉队的青壮,在骑兵掩护下,缓缓后撤。
梁乙逋见着这一切,闭上了眼睛。
这正是他的大军,顿兵定西城,却始终无法拿下那个小小的定西城的缘故。
战争,在半个月前,就已不再局限于定西一地。
而是沿着马衔山的走向,在长达百里的宋夏边境展开。